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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讶抬头时,发现不只拓跋轲正噙一抹莫测的笑意望着我,连拓跋顼的眼神都从空荡荡的歌舞场抽出,黑黢黢地在我脸上一转,才埋了头喝酒。
目光从拓跋顼身上掠过,我沉着回答:“应该不曾听过吧?宝墨从小不娴音律,对曲谱也不甚了了,纵然听过,也记不得了。”
“不娴音律?”拓跋轲懒懒道,“可朕怎听九弟讲,说你舞跳得极好?”
一股无名火顿时腾起,克制不住地便涌到脸上。双颊赤烫时,我盯向拓跋顼。
他似也被拓跋轲这句话惊住,抬头仓皇望我一眼,又转到拓跋轲脸上,低声道:“皇兄,我……我说过这话么?”
除了他说,还会有谁说?
我并不以舞技闻名,只在十四岁时当众跳过一曲,从此再不曾为谁一展舞姿。只除了……两次竹林相会,我曾为他而跳。
如此私密的事,也成了他们兄弟间谈论的笑柄么?
拓跋顼……
胸中恨意,凭添一层。
我默然咽下隐隐的钝痛,轻轻笑道:“回陛下,踩着节奏胡乱舞上一曲,倒也是会的。可惜绝对称不上好。豫王爷,你抬举宝墨了吧?”
到底涵养还不够,本来预备平静无波说出的话,最后几个字,已忍不住夹杂了一抹讥嘲。
拓跋轲并不理拓跋顼的话,向我微笑道:“既会舞,不如舞上一曲,让大家开开眼界吧!”
沉默片刻,我柔声答道:“可宝墨并非歌女舞姬之流,不能在筵席上献舞。陛下如果要看,隔日我为陛下单舞吧!”
拓跋轲微一蹙眉,道:“今日不过是家宴,谁敢笑话你是歌女舞姬?舞一曲大家取乐又何妨?”
取乐?
原来他今日唤我来,是打算我文墨公主来给他们兄弟和这些北魏贵妇们取乐的!
我离席向拓跋轲拜倒,扬脸回禀道:“启禀陛下,宝墨在十四岁时偶尔起兴也曾在筵席上舞过一回,事后为家人痛斥,认为我以舞媚人,大失体统,令我立下誓言,从此只可为夫婿一人而舞,绝不自轻自贱,在外人前失了峻傲风骨。”
对面两道异常灼亮的眸光凝在我面庞。而我只盯着那个神情深不可测的男子,再不去探究他肩下那少年射向我的眼神是何等涵义。噙一抹清浅而凄凉的笑,我轻轻道:“宝墨如今,只愿为陛下一人而舞。”
“噢……”拓跋轲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目光极深邃,似要挖到我头脑深处,看清我说这话有着几成的真情实意。
而拓跋顼已又垂下头去,也不要侍女侍奉,自己取了银质鹤嘴酒壶倒酒。
他倒得很专注,手也很稳,只是酒水沿着杯沿漫出时,需得侍女提醒,才悟了过来,急忙将酒壶放下,垂眸让侍女擦去桌上的酒水,继续啜着酒,眉目沉静的模样,倒似在品尝酒质的优劣。
我悄然用眼眸余光掠过,虽不敢在拓跋轲面前流露一丝异样,心底却在愤恨冷笑。
我美丽如昔,我曾将你当作如意郎君,可我如今,是你哥哥的人,将只为你哥哥而舞,——纵然心不甘,情不愿,只想将我的舞姿变作致命的毒药,让他穿肠而死,永不超生。
“墨妃妹妹也太认真了吧?一支舞而已,什么风骨,什么体统,大约都是南人的那套吧?”妃嫔中坐于最上首的一位眉眼英气的年长妃子忽然轻笑,“何况方才皇上不是说了,他可是听豫王爷提起妹妹的舞好,可见豫王爷必定看过妹妹的舞吧?不知妹妹这誓言,又从何而来?”
我足不出户,倒也听说过拓跋轲有个锦妃,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武将之女,身手不错,因此拓跋轲出征在外时也将她带在身边,想来就是这人了。
微微偏着头,我望向突然顿下酒杯垂头不语的拓跋顼,忽而浅浅一笑,一如当日的天真纯净。我轻柔问道:“豫王爷,您见过我跳舞么?什么时候?在哪里?说来听听吧!我病了一场,许多事……忘了!”
流转着如水的眼波,我观察着这个少年。
眉目清好又如何?也不比萧宝溶俊秀;眼光没有了当年的纯净,甚至比一个多月前相见时还要幽黑许多,秋潭般深远着,再也见不着底;眉峰很浅地锁着,也失了当日的纯稚;他的气质,倒似乎还是原来的温雅,甚至蕴了几分让人怜惜的愁郁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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