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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殷忽地从灶下起身:“忘打水了。”
沈还先一步去提木桶,殷殷想要阻止,他摆手让她别管:“我又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是回京日久,好日子过多了,懈怠了。”
水井就在方才进门时的夹道边儿上,并不算太远,殷殷跟出去,站在檐下看他。
他折返回来,头顶沾染不少雪花,少量顽固地不肯融化,殷殷下意识地踮脚去掸,沈还微屈着腿来就她的身高,玉手拂过发冠,惊起“叮”的一声响。
殷殷收回手,惊觉僭越,再去看他,不免有些尴尬,先一步回到屋中,蹲身去重新生火。
眉目隐在缭绕的烟雾之后,难以叫人得见,她终于又拾回了平静,仿佛方才那一刹那的悸动不曾发生,淡笑着接回方才的话题:“那丫头说,之前圣上借宫宴的名义替您选妻,她那会儿借机围堵过您。”
沈还难得失语,好半天才“嗯”了声:“那会儿甄家怕受牵连。”
“祖母就是这样,您也大度一回,别同那丫头计较。按那丫头的性子,自己是做不出来这事的。”她顿了一顿,又说,“圣上如今还没发落甄家,是看在祖父的面子上吧?”
沈还颔首,注视着她被灶膛中的火苗烘得通红的脸蛋儿,问道:“如果当日圣上对甄家下手,你打算怎么办?”
殷殷起身,舀了一瓢水倒入锅中,清洗器具,琵琶袖垂落,她微屈左臂,单手去挽袖,沈还自然地站至她身侧,替她将广袖往上挽了三叠。
冰凉的手指浸得殷殷一惊,连方才那份不自在都顾不得,关切道:“大人怎冷得这般厉害?旧疾愈发厉害了?”
他只说无事,两只手仍旧伸着,殷殷也不好忸怩,换成右手,他动作轻柔地替她将袖子挽好,退开一步。
她也不好再问,只能转而回答他方才的问题:“当年的事,您多少查到了些吧。其实我父母真的挺恩爱的,当年大伯遭难,的确是大罪,没有冤屈,若罪名确凿,会连累甄家满门。主审官是薛相心腹,我父亲素来担一个玉面郎君的称号,又只有我娘亲一人,名声颇佳,那位主审官的女儿是望门寡,多番挑选后大抵觉得我爹还算个好男人,膝下又只有我一个女儿,好拿捏也没有负累,便打起了我爹的主意。”
她刷完锅,换成清水烧着,才继续道:“但提了一个要求,要我爹休妻,我爹不从。一大家子的性命都系在他身上,祖母与堂叔堂婶们轮番相劝,母亲看不得他日日煎熬,自请下堂,但外祖父母早已亡故,无依无靠,只好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带我走,二是归还嫁妆。大家都不同意第一点,连我爹也不肯,但我娘坚持,觉得能以一大家子性命逼迫我爹如此行事的人,日后势必也不可能好好待我,要回嫁妆已可保得我一生顺遂,带我走应当是更好的出路,最后还是据理力争逼得他们松口。”
沈还安安静静地听完她这一长串往事,最后什么也没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隔着将近六年光阴,宽慰的话着实太无力。
她利落地端着铜盆与帕子往后院去,一出二进的院子,并不算多宽敞,但住他一人显然已绰绰有余了。
她边擦拭着家具上的灰尘,边接道:“后来的事您应当都知道了。您在定州也见过我那副睚眦必报的样子,知道我不是个多么大度的人,当日在定州我便瞧过那簿子了,但我没有声张,也没有同我娘提起。我总觉得,甄家没有一个人无辜,人人都是帮凶,不然我娘怎会病了这些年,郁郁寡欢,连性命都朝不保夕……我爹其实也不无辜,哪怕是被迫。我知道他是真的很爱我娘……但我有时候说不好,当初他不肯让我娘将我带走,到底是真舍不得我,还是想用我拴住我娘,让我娘不能决然地离开。”
沈还怔愣,眉头微蹙。
“不过我当时多留意了几眼,觉得应当不会是大罪,倘若真不幸落到秋后问斩或者流放的地步,”她极轻地笑了下,“那些时日我有拜托丁尚书的人打听消息,若当真如此,我可能会恬不知耻地主动露面,来讨您欢心,求您救救我爹吧。毕竟我也没怨他到那程度,我娘更舍不得。”
沈还轻嗤:“看来我当初应该劝说圣上,不要放过甄家?”
殷殷收拾好房间,将铜盆端出屋外,泼进庭院中,积雪遇上热水,“滋滋”地冒了一阵烟,塌陷下去一块,露出原本的铺地碎石来。
“都是天意不是?”
沈还颔首。
“您先歇着,”她将琵琶袖抻平整,“我去替您买床褥被子。”
“在哪儿?”
“西边儿不远有集市,酒楼也在那附近。”她说完又道,“您歇着吧,我自己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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