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么他年岁尚轻,担不起大话?他活到十六,从未言而无信过。甚么若榴与京城,分明都在大赜,又有何不同?
短短十几步路教他走成苦活儿,直到推门进屋时,他也没能留意到仍驻足在书房外的夏意。
***
此后几日景深一见着先生就摆副出小兽好斗的表情,先生依旧往日那副澹泊样,不咸不淡看他犯傻。
夏意则静悄悄坐在两人中间,要么细口细口扒饭吃,要么就专注做针线活。
是月辛巳,立秋已过去四日,往后数三日便到中元节,景深再候不住,于是在从学堂回来的路上叫住夏意,藉口说想四处走走。
幸而今日天阴沉,不及前几日热,不然他又算做了件傻事。
他领着小姑娘胡乱穿过屋舍篱落,像是不识路似的,直蹿到畦垅间才停下。
夏意目光锁在他后背,在他转过身时细咬咬唇肉,指着不远处,先开口截他话:“那边有一小块地是李叔划给我家的,不过我和爹爹都无暇照料它。”
她说着要领他去看,景深脚步迟疑下,片刻后乖顺跟上,田畦边的篱笆间结着一串串的青绿豆荚,荚上头生着细白的毛毛,看上眼就觉心痒剌剌的。
走近豆篱,夏意伸出指头轻触了触一串微瘪的毛豆荚,时值孟秋,豆荚里的豆子鼓将起来,就好像心里的古怪情思胀起来。
这时身后刮来阵风,豆荚丛被摇得哗啦啦响,连天色也变得黑沉沉的,令人不安。
“约莫是要落雨了,我们回去罢。”
景深自然不愿,稳住她:“我想同你说些话再回去。”
又一阵大风,吹得夏意脑袋昏沉,她甩甩头,为了遏制心底的古怪,她又叨叨咕咕起来,点了点豆荚壳:“可惜你走的时候早,若再晚上一月,就能吃上晚收的香珠豆了,豆珠又大又嫩,煮过后用酒——”
若再瞧不出她的反常,景深就是白长了脑子,听她截了几回话,劣时明白过来,打断她香珠豆的言论,直截了当地问她:“你省得我想说甚么?”
夏意哑默,倏时垂下头。
她当然省得的,今日这场景与春日桑林里所见何其相似,更不论他还偷偷亲过她,而她也偷听见了七夕夜里他与爹爹的谈话……虽使人傻,却再明白不过的。
见她默默不语,景深登时赌鳖气来:“你不说话我就当你不知,横竖我就要家去了,你不愿听我也要说。”
夏意知道他又在使性子,胆一薄仰头看他,年来他的个头又高不少,从低处看他时原本就飞飏的眼梢更嚣张,眼面上凶,偏偏耳朵又全红。
待欲开口,又刮来阵风,随风卷来的小石子险些迷了她的眼睛,片时间,鸡鸣狗吠声顺风从不远处的屋舍间传来,田垅间寂静不复,暝色缓缓吞没天光,直至天地间黑胧胧一片。
晦暝星见,咫尺不辨,耳畔唯有风叶与百姓惊嚷、鸡鸣狗吠之声。
“景深……”她教这场景吓得手心都渗出薄薄一层汗,漆黑中手探向面前,将碰到一丝温热手就落在了他暖烘烘的手心里。
“别怕。”他从容安抚她,另只手缓拍着她后背,声音哑涩,“不过是日蚀罢了。”
“日蚀?天狗吞了它吗?”
幽暗中,少女声音软丢丢的,显然还是在害怕。
都这时候了她还在好学?
景深左手圈着她右手,另只手仍然轻拍着她后背,不满问她:“当真不愿听我讲?”
她动了动手,却被他抓得更紧些,四周黑咕隆咚的,心底生起种在夜里做坏事的错觉,不过倒没方才怕了:“天都这样了……”
“便是这样了才好。”他说完,在暗色中伺机抱了抱她,感知到怀里的小姑娘又变成僵木头时得逞低笑声。
一瞬便松开,继续说:“可知日蚀会被史官载进史册里?”
“那又如何?”她瞢然仰头,只依稀辨别出他的轮廓。
“所以,”景深肃虔道,“所以我要在能载入大赜丹史的时刻与你说,我心中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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