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了钱又去那传说中泥瓦匠人们聚集的地方,现在九月,大多数人家的房屋早都修好了,匠人们活计少,是以像我这样的“疑似有钱”的便立刻变成了一只肉香四溢的尖馒头被团团围住,直到挤出好几个团我才选定了几个老实巴交的人,又破费了一番唇舌谈好了工钱我已经汗流浃背了。
正巧把着坊门头儿有一家饆饠店,外头檐下几个匠人正捏着葫芦一边喝一边啃着,那应该挺便宜。我也买了两枚,还多要了一碗水就着啃,边啃我就边琢磨,我这是图什么呢?难道还真以为自己也有那个本领挣个金山银山么?不如乖乖听骆驼爹的话嫁给那余行头家的少爷算了,至少吃喝不愁,我曾经人生的梦想不就是每天都有肉和秫米饭吃么?嫁给余家梦想不就成真了么?折腾个甚!人这辈子不就图个肚中饱身上暖么……
可转头又一想,若我嫁了余家那马怀素可怎么办?虽然是我自作多情,但……我一想到马怀素若落了第在长安落魄的飘荡着就心疼,他那样一个书生大概只能代人写写书信或者卖两幅字画,再或者他《易经》学的好的话还可以支一个小桌旁边悬一幡“铁口直断”来挣铜板糊口了,我为自己想象的这个画面感到心酸不已。
这世上的人生而不平等,就像我和邹暖、邹昉,一个爹两个娘,天差地别。
算了算了,不想了,想了也不能让我回头就变成骆驼爹的掌上明珠,也不能让马怀素立刻多了一个豪门世族的爹,所以,原本该使劲折腾的还得继续折腾,折腾才有希望不是?
吃饱了又得跑去买些砖瓦石头木头以便修缮,费的口舌就更不要提了,估摸只要一点火星我就能把嗓子点着。
精疲力尽。
我琢磨赁只驴骑回家,大概是我这一脸疲惫太明显,赁主咬定我离了驴回不去家,是以活生生从几天前的三文涨到了五文,小心摸出铜钱依依不舍递给他看着铜钱变戏法似的消失在他袖中。
我骑着驴,很困,眼睛睁不开了,握着缰绳眯着眼睛,反正这会儿一路向西就是了。
驴子好像不动了,因为我没听见驴蹄踏地声儿。眼睛睁了条缝儿瞧瞧——
嗬!这对面的高头青骢马可真漂亮,它正冲着我的小驴子喷气,吓得这胆小的东西耷拉着脑袋四股颤颤,那青骢马还示威似的尥起一只前蹄使劲蹬了下地,小驴子不由自主就退了一步。
就让我瞧瞧这仗马欺驴的主儿。
长了个挨骂的体质
绯色衫子,袖子特引人注意,肥大得能袖下一头猪,头发束于头顶用一个小小的漆纱笼冠束着,最明晃晃的就是那张脸,化成灰我都认识。不就是姓崔的么,生怕别人不知道非要弄一套魏晋衣冠出来彰显?真是够没品格的。
虽然只与此人打过两次交道,但我自认自己还是了解他的脾性的:以干讨人嫌的事解他自己闷的家伙。
我此时累得慌,不想与他口角,所以我拽拽缰绳令驴退两边再贴着路边走。
“小兄弟,你这驴哪里买的,好生俊俏。”
驴子,好生……俊俏,鄙人我忽而感到自己的孤陋寡闻。
“抬举,不如阁下的仪表非凡。”其实,我本来想说不如阁下仪表非凡来着。
“我这马是西域来的。”
“我这驴,是赁来的,别过。”
我的驴子体型小,迈步也轻,所以我听得清楚驴子屁股后头那强有力的踩地声。
“小兄弟乃堂堂男子何以骑驴哉?”
“唐律未言不得骑驴。”
“但,兄弟乃男子装束,驴乃女子所乘。”
“阁下乃李唐百姓,所服乃魏晋衣冠,何解?”我说完了这句两边瞅瞅,果然路人虽形色匆匆但多数都会投来一瞥,大概,这前驴后马顺带还聊天的阵势他们少见,这么着他跟我闲话一路那还了得。
“骐骥不与罢驴为驷,阁下先请。”我忙说道,好歹我念书时候已经大了,知道用功,学过的还记得住。
“多谢。”大马闲庭散步似的过了小驴两步崔某人还嘀嘀咕咕,“承蒙小兄弟夸我为凤凰,实在愧不敢当,只是小兄弟也无需妄自菲薄,在我看来,小兄弟吃得苦耐得劳比那燕雀不知道好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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