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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安隅一如既往把手交给她,他握紧后又松开,周围突然变得拥堵,人群挤上来将他们冲散。
隔着人海茫茫,他粲然一笑,回过身泯然于众人。
安隅孤独地立在原地,怔望集市的白昼蓦然清冷。人散后,只余一钩淡月天如水。
第13章百岁
醒来时,脸颊上有泪辙,眼中早已是两处干涸,安隅偏脸看向幔帐外,烟敛跪在塌边已哭成了泪人,她摘掉她的泪珠,无力地问:“太皇太后和太妃娘娘还好么?”
烟敛把脸埋起来,拼命地摇。她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烟敛,你还记得除夕那晚我跟他说的话么?”安隅怔眼喃喃,“我跟他认识了多久,你就跟他认识了多久,你知道,殿下他人有多好,对吧?早知是最后一面,我不该冷眼相待,对他说出那样的话。”
“前程似锦,今生无忧”,不像是祝愿,更像是诅咒。
“娘娘,”烟敛抬起头,咬唇否认:“您千万不要自责,殿下他……殿下他如何,皆因叛贼起祸,他们才是罪魁祸首,跟娘娘无关。”
但是愧疚一旦扎根,就难以拔除。安隅心底麻木,听不到任何回响。她不敢面对太皇太后和杨太妃,不想再目睹其他人经历跟她相同的遭遇。
两只膝盖的旧痕上添了新伤,烟敛给她上药时懊悔不已,眼泪不住地流,“娘娘答应我看一眼就回来的,结果跌跤带回了一身伤,奴子要跟着去,您就是不让,那些将军们指挥调度是一把好手,但是他们不懂如何伺候娘娘。”
“我本不该在那里的,”安隅道:“他们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若没有他们与圣上配合,识破泾阳叛军,长安昨夜就失守了。”
说到泾阳叛军,烟敛微愣,清理着药膏道:“娘娘,昨夜明德门事发后,太皇太后下发懿旨,将德妃娘娘禁足景福宫了。”
安隅垂眼,泪水枯竭,空余嗟叹:“她的事情,等圣上回来,交由圣上处置吧。”
皇帝出现在她的梦中以往是凶神恶煞的面目,后来他似乎换上了温情和善的颜色,最近两日他是受害的一方,叛军的刀剑频频刺穿他的胸膛。
安隅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时,她抱紧膝盖,紧紧蜷缩,独自忍耐接踵而来的锥心之痛。
剑南叛军未能在武州盘桓多久,据军报回复,永裕帝南下后,率领北衙十卫禁军、山南西道以及陇右南道兵力一举夺取武州,把叛军逼退至剑南道境内,在抚州重挫叛军五万兵马,剑南节度使刘培气数将尽,从而认罪投降,永裕帝拒绝接受,从剑南北道一路围堵截杀,深入剑南南道傍州,几近南诏国境,将叛军杀的片甲不留。
所有州县叛军首领就地斩首,首级悬于城门之上示众。剑南节度使刘培和剑南东西两院盐监御史的首级则悬于大秦与南诏交界处,作为对南诏国与剑南道私下进行盐铁交易的警告。
至此,永裕七年间,剑南道谋反以落败告终,武州的失守与克复成为永裕帝在位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晋王秦彻献身固守利州也成为大秦历史上被后人世代传颂的一场战役。
一个月后,永裕帝率军返回长安,取消了所有阅兵以及献俘仪式,虽然大获全胜,人心各处悲凉。
晋王的遗体已经安葬进入墓室,皇帝回京后为晋王设立神道碑,追封谥号,撰写墓志。等一切丧仪结束,他在墓前打开山南道兴元府兵曹参军事王逊转交的一封书信,来自晋王。
“山南道秦彻敬禀圣上,
若利州瓦裂,叛军距京仅有咫尺之距。武州兵勇,身当矢石,忘身殉国。臣弟见危,深恐半壁江山糜烂,亦不可坐视而不为。
臣弟幼年,常闻皇兄征战之勇,先帝常诫各后辈当以皇兄为榜样,臣弟自始敬仰皇兄傲岸气象,今兵临城下,生死边缘,无畏无惧,坦然释然。
臣弟终身载福,一生无大憾。唯余无礼之请。请圣上原宥臣之不敬,请皇兄宽恕臣弟之不孝。今后烦请皇兄代臣弟侍奉太皇太后、太妃左右,顾及家中万事。
遥祝大秦山河无恙,百岁无忧。
弟川原手书”
皇帝抚过信中文字,回想起年前宜政殿内的某个深夜,他说:“若剑南道叛乱,陇右东道和山南西道的兵力是阻隔叛军通往长安的屏障,山南道的兵你统率六年,这次能带好么?”
御案另一侧的他说:“圣上放心,臣一定带好。”
他最终还是愿意称呼他为“皇兄”。他曾经嫉妒到恨的人,竟然以仰慕的心态看待过他。太晚了,他来迟了一步,一步之遥,他或许就可以挽救于万一。自责、愧疚无休无止地滋生,不仅在一件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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