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妍觉得,恐怕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哪个人能如贺谨之那般令她爱恨至极。
她是一个极其倔强的人,倔强而不洒脱。
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表妹,凤仪公主。凤仪与她的经历何曾相似啊,那时满朝文武甚至她这样一个深宅妇人都知道镇北王心中另有所属,可凤仪是怎么做的呢?
她果敢,狠绝,一刀切断所有后路,杀尽昔日害她辱她之人,大大方方招面首进镇北王府,直直把镇北王逼退洛都,远赴北疆。
她是那样不留余地,又是如此爱憎分明,连陛下也无可奈何,任何人都影响不了她,更没有谁能够阻止她,即便最后功败垂成,被逼至悬崖末路,也轰轰烈烈,宁死不悔。
凤仪可以狠厉决绝,但张妍做不到,她若爱上一个人,便会全心全意对他好,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头破血流后也不想回头。
她坚信,总有一天那人会明白她的好,会接受她的一片真情。
于是,她便在这样虚无缥缈的期待中循环往复,一心一意对他,然后承受一次又一次的冷漠,她痛苦,嫉妒,明知他心中有一个心心念念的“瑶儿”,却还是忍不住靠近,直到她跪下求他之前,直到他眼睁睁看着张家覆灭之前,她依旧是爱他的,即便她早已遍体鳞伤,血肉无存。
老天的确是不公的,有人用尽一生都追逐不到的东西,有人却一出生便拥有了,孟瑶即是如此。
她也是许久之后才知道,原来孟瑶的母亲曾是贺谨之的红颜知己,她深爱贺谨之,也是为了救贺谨之才难产而死。
这件事极为隐晦,知道当年完整实情的人少之又少,大多都被遣散出去,而那在难产中诞生的孩子,便成了贺谨之的心头宝。
贺谨之对孟瑶的宠溺程度,完全颠覆了张妍的认知,她从不知那样一个淡薄的人,竟也有慌乱神迷的时候,可这一切,都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
孟瑶生病,他亲自守在床边照顾;孟瑶开口,他有求必应;孟瑶的亲人,他也理所应当出手相助,他甚至不惜冒着欺君的风险保孟家度过难关,可自己却因此身陷囹圄,差点被陛下贬为庶人。
他对孟瑶的呵护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恐怕到最后他自己都分不清那究竟是愧疚,宠溺,亦或是爱情。
大概是爱吧,若非对孟瑶的爱,又怎会对她有恨?
他受孟家拖累,停职在府,而孟瑶呢?成日跑上门来哭哭啼啼,求他救她全府性命,她愿入贺府永远陪在谨之哥哥身边。
张妍气得浑身发抖,她记得孟瑶说过喜欢镇北王吧?镇北王不搭理她,才记起身后还有一个谨之哥哥,谨之哥哥又疼她又厉害,当然是最合适的靠山了,所以为了救整个家族,她只好以身相许,世上怎会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厌恶,不甘,妒忌等情绪已濒临极点,恰巧那时,老祖宗也要孟瑶死,她说孟瑶不除,贺家从此无安生之日。
一拍即合,老祖宗亲自动的手,可承担罪名的却是她。
贺谨之一心认定她杀了孟瑶,虽未提休弃之事,对她的态度却愈发冷淡,无论她怎么找他吵找他闹,他统统无动于衷,他分明知道她为他做了多少事,可从未有一丝一毫的动容,不仅如此,他开始纳妾入府,先是王婉,后是瑶蔷。
要问男人对女人究竟能够狠心到什么地步?大概就是贺谨之对她张妍那个样子。
瑶蔷是她的贴身婢女,陪嫁丫鬟,曾暗暗恋慕贺谨之多时,后来偶有一日贺谨之随口提起她唇眼酷似孟瑶,名字里也有一个“瑶”字,的确是缘分,此后不久,瑶蔷便抬了妾。
呵,亏得沾了孟瑶的光,一朝飞上枝头,相爷对其百般迁就,比她这昔日的主子还要风光几分呢。
他薄情至此,她原本是该放手了的,可是她不甘啊,不甘这么多年的守护,不甘最初时的心动和念想,她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设计于他,怀上了他的孩子。
孤注一掷的后果,不是头破血流,而是粉身碎骨。
那样冰冷凌厉的眉眼,那样生冷漠然的背影,交织成他们最后的留白。
她终究亲手将自己埋葬。
*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从书房传出,外头守门的小厮互相对视一眼,默默摇头。
自从张府回来后,相爷便把自己锁进了书房,谁也不见,原本即将痊愈的风寒却愈发严重,咳嗽起来没完没了,光听着都疼。
“相爷这是怎么了?”来人紫服白氅,头上玉冠高高束起,俊眉星目,不怒自威。
小厮连忙跪下:“禀王爷,相爷从张府回来后,病情便加重许多。”
李郢蹙眉:“罢了,你们不必通报,本王进去看看。”
小厮犹豫片刻,便没再阻止,王爷之前来过好几回,都是相爷亲自接待,如此贵客,他们想拦也是拦不住的。
李郢推开门,一眼便见正前方伏案奋笔疾书之人。
有风透过敞开的门缝钻进来,那人又是一阵疾咳,修长的手指紧攥墨笔,咳得面红耳赤。
李郢立刻反手将门带上,上前几步:“几日不见,相爷倒真成了弱不禁风的公子。”
贺谨之抬头看了他一眼,嗓音破哑:“你怎么来了。”
“你不在这些天,六部混乱,效率及其低下,我要的兵器,物资迟迟不下批,我能不来么。”李郢兀自坐下:“前几天陛下特意派太医前来,太医说你已无大碍,如今这状况,恐怕陛下会疑心你故作姿态,居功自傲。”
贺谨之褐唇微动:“我现在这样子,像装的吗。”
李郢瞧了他半晌:“陛下未必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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