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不必留下来出谋划策,帮着收拾烂摊子,这是皇后的职责。她也无法劝皇后保重自身,勿要思虑过多,她开不了口。
更不去想皇帝这没缘法的举动是出于何意——与她有关也好,无关也罢,她都不去沾染。
唯独无端端的心神恍惚是没法奈何的。她才走下几级台阶,就被道旁的花枝勾着了,没伤到皮肉,但手上戴着的一串萱草长春菩提子却被勾断了,噼里啪啦地砸了一地。
她觉得这是个不详的谶兆:宫里的手艺都是精雕细琢、经得起千锤百炼的,哪有随随便便就勾坏了的道理!
越想心里越不踏实,坐上辇轿,先道:“去裕安所。”
阿恕不在裕安所,早起就同静礼郡王世子一块儿念书去了,就在无为书斋里,总不能出什么差池。
杨太后无法,将信将疑地又折返去,欲回天和宫再计议。
却见天和宫里静谧得异乎寻常,两名嬷嬷都不见,萱儿上前来蹲了礼,伺候杨太后进屋,又令人打水来,给娘娘擦脸。
这妮儿往日从不是个担事儿的,怎么轮到她来端茶倒水了?
杨太后益发狐疑,沉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萱儿经不起这一问,登时跪下来,死死抱住她的腿:“娘娘,席嬷嬷没了。”
杨太后脑子里“嗡”了一声,直觉要踢开她起来:“胡说!”
她似乎是这样叫道,但她自己听不见,只知道嗓子都火剌剌疼了。
她想挣开这疯妮子,去找一个嘴里有真话的人问问,随即跌跌撞撞地扑向付嬷嬷怀里。
“娘娘不可失仪。”付嬷嬷搂住了她,出口的话却冷淡自持到了极点。
杨太后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她,付嬷嬷的眼皮分明是微肿的,但除此之外,她的神色举止再看不出去半点异样。
“不是席嬷嬷罢?”她因此升起一丝侥幸,悄声问道:“不是咱们宫里的席嬷嬷罢?”
付嬷嬷紧握着她的手,而后改换为搀扶的姿势,领着她重新在座位上安坐。
“当年我才到鹿鸣宫时,嬷嬷们便是这样引着我坐上主位的。”杨太后含着笑道,同时泪如雨下。
付嬷嬷却只有短促的一句:“娘娘节哀。”
杨太后只是摇着头:“我不信,我不服!”她费力地含混呢喃着:“早上起来还是好好的,之前都是好好的…”
付嬷嬷像是已堪破了无常命数,风轻云淡地接受了:“听说是咯了一口血,去得很快,大约不会多么痛苦罢。主子们仁慈,方内侍又有脸面,入了棺送出去安葬,也算善终。”
杨太后这才意识到付嬷嬷的不对劲:她太镇定了,镇定得几乎冷酷无情,而席嬷嬷本是她相伴多年的老姐妹。
她感到一阵害怕,猛然抱住了付嬷嬷:“嬷嬷,求你…”
求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付嬷嬷含着一抹心酸的笑:“奴婢不敢,奴婢怎么舍得吓唬娘娘呢?”她抚着杨太后扎在她怀里的乌沉沉的发髻,喟然道:“娘娘春秋正盛,奴婢,则是将近花甲了啊。”如何能陪着她,千里长宴不散呢?
杨太后不是不明白这些,只是始终不愿想起,若没有两位嬷嬷了,她便又是孑然一身。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去的,眼睛干涩酸痛,即便闭着眼也没有丝毫缓解。外面有隆隆的响动,许是雷声,许是超度往生的诵经声。
供奉神佛的烟雾缭绕起来,灰蒙蒙的,满天匝地都是灰蒙蒙的,迷雾重重,面目难辨,没有尽头。
她开始惊惶地跋山涉水,漫无目的,不得停歇,无人可依,无处可立,只有天地山川的尽头,一片鲜明而不可及的宝蓝色身影,骑着电光雪皑的骏马。
“轰!”真正的雷声惊醒了她,杨太后无法抑制地坐起身来,怔然地看着厚密的床帐——她知道那个人是谁。
而那个人毫无敬畏地劈开梦的屏障,真真切切地走到她面前来了:
“我究竟放心不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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