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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我好奇地问,他并没有回答,只是帮我顺了顺被风吹乱的头发,还贴心地为我整理了一下围巾。
“嗯,漂亮了。”他弯起眼眸笑,然后起身朝林间的木屋走去。
我有些呆愣地坐在石头上,心想这难道是他所说的惊喜?湖水在脚下涌来,我突然很想伸手摸一摸。触碰的刹那,冰凉入骨,我打了个冷噤。
过往很多时候,当我凝视他的眼睛,曾幻想贝加尔湖在风中荡漾涟漪,而我就站在湖畔,伸出双手,任那柔润的湖水淹没我。然而极北的深湖拥有难以想象的低温,赏心悦目的同时也会把我冻伤。
可是后悔吗?我不禁苦笑,的确后悔过,但若重来一次,或许还是同样的选择。
我闭上眼睛,再次把手伸进冰凉的湖水中,渐渐地,似乎感受不到冰冷,只剩水的莹润。就在我出神之际,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
“莱茵。”
我睁开眼睛,闻声望去,下一秒,我整个人呆滞在原地。
眼前的人,一身灰扑扑的旧式魏玛大衣,浅棕色的头发在风中凌乱不堪,遍布皱纹的脸上露出我万分熟悉却又觉得陌生的神情,那双沧桑的灰蓝色眼睛里映照着湖水的光斑,睿智且深沉,而他又微张着唇,显出一副惊讶而又不知所错的慌乱,就像个不受宠的孩子面对新年礼物时露出的既期待又小心的神情。
而我,我想肯定是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望着他完全忘记了说话。良久才支支吾吾挤出一句:“是我......”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有些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在你旁边坐一坐吗?”
我木然地点头,然后挪动身子,给他让出个地方来。他有些欣喜地坐到了我身旁,继而便是沉默。
这叫我怎么敢相信?兰德尔·穆勒,我的父亲,二十多年未见面,缺席了我整个成长过程的男人,此刻就坐在我身旁,和我一起看着贝加尔湖?
我神经紧绷到面部都在抽搐,千言万语似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微侧头,便看到他那双放在腿上沟壑遍布苍老的手,我突然意识到,他是真的老了。
可他也不过才五十多岁,可见这些年他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我鼻子一酸,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
看来人的眼泪真的是没有止境的,我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干涸了。
“莱茵......这些年你还好吗?”他望着我手背上的泪水,说出了重逢场面中的经典老套台词。
我扯开嘴角笑了笑:“还好......”
他突然转过头来凝视我的脸:“可你脸上有伤。”
我抚摸了脸颊上的枪痕,尽管萨沙尽全力帮我治疗,还是不可避免地落下一道浅浅的疤,就像一片柳叶落在脸上,那是我亲爱的朋友送我的最后一份永恒的礼物。
“伤疤是荣誉的象征。”我浅笑:“男人有伤疤更有魅力。”
他弯起眼眸:“是的,是的,你已经长大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他的声音在颤抖,倏尔又将目光挪到湖面上,抿起了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我低下了头,又是沉默。
身后的白桦林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响声,一只白鹳从林中腾起,飞向辽阔的贝加尔湖。
湖水微澜,粼粼闪光,一道银白跃起,噗的一声落下,涟漪一圈圈荡开,就像镌刻在记忆里的年轮。
“那么,是真的吗?”我突然出声,毫无征兆地,仿佛这声音不受大脑的控制自己从嘴巴里蹦出来的,既低沉,又带着渴望得到答复的期待:“阿兹雷尔将军说,你是自愿来苏联的。”
“是的,莱茵,我是自愿来的。”
我心里被针扎了一下,又问:“那最开始跟纳粹合作呢?去海森堡实验室呢?也都是自愿的?”
他没想到我问得这么直接,但看来他已经有过心理准备,瞳孔在急缩之后又缓缓恢复原状,露出萧索的笑容。
“某种程度上,是的。”
“上帝!”我猛地站起来,揪住他的衣领,怒吼道:“你知不知道安娜找了你多久?你走了她就开始生病,她还那么年轻......那么年轻就去世了,还有尼雅奶奶,死前都在等你回来,还说要把她织给你的围巾交给你!可现在看来,你根本不配!你不配得到她们的爱,你也不配得到我的尊敬!”
我双眼通红,眼泪就像珠子一样冲进他的怀里,将头抵在他的胸口哭泣不已:“你怎么这么狠心......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尤利安说得对,你根本不爱我,你爱的只有科学,只有那个该死的原子弹!”
他单薄的身体在颤抖,两只手将我环在怀中,辩解地说:“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爱你的,莱茵,我比任何人要爱你......可是,这个世界上总得有人要抛弃一切,甚至抛弃自我,来完成某种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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