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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王府,中堂配殿。
这是府中寻常待客的地方,今日特设了主客二座,席上肴馔皆是时鲜珍贵之物,府中的乐工正在隔壁的耳房内,徐徐奏着一曲《清风明月》,为这场宴席添了几分风雅。
大管事方明急急走出,向一众仆从吩咐道:“一会曲罢时便赶紧送酒,不要耽搁,再催膳房那边,加紧把鲜鱼鱼脍呈上来。”他板着面孔,压低声音道,“今日王爷在府中宴请贵客,倘若出了一点差错,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卫长轩进府时,正看见他这样一本正经教训人的模样,不由失笑:“方大管事,今天是什么日子,竟劳动你这样费心?”
方明扭头见了他,脸色忽然就变了,他挥手喝退身边的仆从,而后走到卫长轩面前,满脸堆笑道:“卫大哥,今天怎么忽然来了?”
卫长轩笑了一笑,眼中却神色复杂:“有件事,我想同公子商议商议。”
“这个……”方明牙疼似的吸了口气,很快又笑道,“今日公子在宴客,怕是抽不出空来,卫大哥你不如晚些时候再来?”
卫长轩觉出一点古怪,不由问道:“公子今日宴客,请的是谁?”
“这……”方明脸色变得愈发难堪,他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尴尬地搓了搓双手。
配殿中今日燃着的不是平日的水沉香,而是龙涎香,铜香炉中紫烟氤氲,映在主客二人的脸上,都有些高深莫测。
待一旁乐声稍停,主座上的杨琰方举起酒盏,轻笑道:“谢太尉,请。”
谢鏖低头看手中酒盏,那是一方纹石玛瑙雕琢而成的浅盏,盏底的缠丝纹样是一朵天然的海棠花,随着酒液摇晃,花瓣竟也摇曳生姿,栩栩动人。他低声道:“听闻这套缠丝海棠玛瑙盏是先穆王珍藏的宝物,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套这样的酒具,殿下竟取出与下官宴饮,让下官怎么生受得起。”
杨琰一笑:“不过是饮酒的器物罢了,便是再珍贵,也不过价值千金。谢太尉天子之良臣,国之公器,又何止千金。再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谢鏖听他这样说,便恭恭敬敬端起酒盏,抬首道:“既然如此,下官领受便是。”他仰脖饮了酒,又笑道,“这些时日常听人说穆王殿下性子孤高,从不肯在朝中与百官亲近,没想到头一次邀人入府赏宴便选中了下官,下官当真是受宠若惊。”
杨琰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并非本王孤高,不肯与人亲近,只是朝中诸位大人与本王志不同,道亦不同,唯有谢太尉方是本王同道中人,故而斗胆相邀。”
谢鏖持酒盏的手微微一颤:“哦?不知殿下与下官所同何道?”
杨琰轻轻笑了:“自然是国之道,天下之道。”
第62章嫌隙
空气中微微一滞,谢鏖很快便摇头笑道:“国之道,天下之道,未免太大,下官不敢妄言。”他说着,悄悄抬起眼睛去看上座的穆王,只见穆王也含笑望着他,一瞬间似乎目光相对,他猛然一惊,险些打翻了手边的碗盏,而后又忽然想起这位殿下目不能视,分明是看不见自己的。
“谢太尉是个聪明人。”杨琰点了点头。
他这赞叹来得有些突然,让谢鏖微觉摸不着头脑,只得笑道:“殿下谬赞了,下官生性驽钝,幸得皇上天恩,否则下官是万万不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谢太尉何必过谦,若非先前谢太尉献策为皇上解决心腹之患,皇上又怎会如此赏识,特赐了太尉之职呢?皇上这是把谢太尉当做自己的无涯宰相了啊。”
谢鏖赶忙俯首道:“此话下官怎么敢当。”
杨琰静静地笑了笑,话锋却是一转:“不过,皇上为何不干脆赐了谢大人宰相之职呢?”他托着手中酒盏,并不饮,只低笑道,“毕竟太尉同我这个司空一样,都只是个高位的虚职罢了。”
谢鏖骤然失了笑意,他心中生起几分警觉,面上却是滴水不漏:“如今之位下官已十分满足,怎敢再生他念。”
“哦?”杨琰挑起眉峰,缓声道,“谢太尉是不敢,还是不想?”
谢鏖没有答话,他紧紧盯着这目盲的少年穆王,手心微微出汗。
“如今满朝文武,皇上最信任之人无疑是谢大人,本王猜度着,皇上心中大约也想将相权交予谢大人,只可惜中书、门下两省皆被几大世族家的子弟所占据,着实腾不出什么位置了。”杨琰说到此处,又是一笑,“谢大人出身虽是不错,无奈终究敌不过高李邝卢四大世族。其实不要说谢大人了,便是先前大伯父雍王在世时,也只给他的两个儿子谋到礼部工部的尚书之职,两省中依旧是世族的元老们把持。”
谢鏖放下了酒盏,他声音有些低沉:“穆王殿下同下官说起这些,究竟是何意图?”
杨琰也随之放下了酒盏,他微微侧身:“先前无涯宰相便是同谢大人一般年纪,被睿宗封为中书令,授太尉之职,一时朝野内外风光无俩。谢大人的睿智不输于无涯宰相,本王说这些,不过是想保谢大人做第二个无涯宰相罢了。”
谢鏖似是一惊,他嘴角意欲扬起,却又渐渐落下:“中书令一职,位同右相,是人臣之位,下官不敢痴心妄想。更何况如今中书省是汝宁高氏、信陵李氏的天下,哪有旁人置喙的余地。”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些时日穆王殿下的手段,下官也见识了一二,殿下既然敢许此诺,想必是成竹在胸。”
杨琰微笑:“中书令位高权重,却也不算什么,谢大人若肯同本王联手,将来能得到的远不止一个中书令而已。”
谢鏖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他能感觉到血管中有什么在突突地流动,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不知殿下要与下官联手,所图何事?”
“以谢大人看,如今本王最想要做的是何事呢?”
谢鏖低声道:“恕下官直言,殿下初涉朝政,势单力薄,所亲近之人又大多官职低微,如今最该做的便是提拔亲信,扩充羽翼。”
杨琰一笑,不置可否。
“不过,”谢鏖又忽然道,“殿下前些时候刚被授了司空,之后又接管工部事宜,已借机连连升任了不少出身低微的官员。若只是为了扩充羽翼,殿下一人便可做到,不需联同谢某才是。”
杨琰点了点头:“不错,本王要做的事,非同小可,只有与谢大人携手,方能成事。”他叹了口气,忽而道,“谢大人,还记得先前我在朝堂上说起治水之事么?”
“殿下当日侃侃而谈,下官记忆犹新。”
杨琰偏头问道:“那么,谢大人是否知道,黄河水患最大的顽疾在何处?”
“何处?”
“在于下游入海处泥沙淤积,河床太高,致使水位连连上涨。两岸便是再加高堤坝,也赶不上河水上涨之速,到最后终将冲破堤坝,水漫平原。”杨琰低声道,“如今的大昭便如同黄河,若是任由淤泥堆积水底,终究会一溃千里。所以本王要做的事,是要铲除这些顽固的淤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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