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时,看守员也打开了牢门。瓦伦蒂诺疾步走到康拉德身边,蹲下了身子,他拨开康拉德乱糟糟的头发,拿出胸巾轻柔地擦拭着他的脸:“没事了……我是来接你的,我这就带你出去。”
由于两天没怎么合过眼,瓦伦蒂诺看上去气色不佳,但嘴里的话说得无比坚定。
康拉德努力地睁开眼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笑,那笑也许是牵动到了他的伤口,看上去有些奇怪,他却反倒说起瓦伦蒂诺来:“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一点事都没有,这些小擦伤我在工厂受惯啦。”
而这些“小擦伤”让他连站起来都做不到。瓦伦蒂诺借来了看守所用来运送物资的手推车,狱卒本要帮忙,但他拒绝了。他一个人将康拉德抱到那推车的钢板上,帮康拉德调整姿势,确认他坐好了,才缓缓推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在处置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当然知道康拉德不是瓷器,也不是他画的鲜花和藤蔓。他是一个坚韧热情而又简单天真的孩子,可以一天默不吭声地在工厂做十二个小时的活,也会在被侮辱时用拳头捍卫自己和朋友的尊严。他出身贫寒却从不卑贱,不会向人掩饰自己对某件事的无知。他不愿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总是懵懵懂懂地过着日子,全心沉浸在每一个当下。
瓦伦蒂诺见过许多人,其中不乏学养深厚的智者或品味高雅的艺术家,他自然也敬佩这些人,但并不为他们的成就感到多么惊奇。知识和品味都可以经由努力后天习得,而爱与美却是天生的。
儿时他没有玩伴,姊妹们学习礼仪或玩洋娃娃,他就坐在琴房里弹钢琴,弹累了就看一会儿德国哲学。他尤其喜欢《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面写精神有三种变形:骆驼、狮子与孩童。
那些成熟学者的精神,也包括他自己在内,是负重的骆驼,强壮却也过于沉重。他们既不能完全否定革命,也无法全情投入。因为他们总是分析着革命背后的逻辑、追问乌托邦的具体设计,一种对无所不包的总体性的追求使他们疲惫不堪。街上那些年轻人的精神则像是狮子,他们的意愿高喊着自由,并将所有的力量与激情都熔铸在这一事业上。
精神的第三种变形是孩子,康拉德正属此类。孩子处于一个原初的时刻,那时骰子尚未掷出,轮舞尚在原点。孩子还未将自己与自然剥离,故他们的心境同自然一样平和而欢愉。他们天真而善忘,随时都可以开始或终结。
康拉德当然不是瓷器,他是比瓷器更易碎的东西。康拉德同样也不是鲜花,他是比鲜花更炫目的色彩。
没有一场革命值得人们把孩子变为骆驼,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值得这样高昂的代价。瓦伦蒂诺在这件事的推动之下,竟想通了革命的命运,又或者他只是正视了那个一直以来存在于心中的猜想。
正如伊玛目只有隐遁才能将超越的权力高悬于教众之上,乌托邦必须保持缺席才有资格被人们渴望。革命召唤来的不是乌托邦,而是人们被无限延期的那幽灵一般的欲望。
***
德维莱在看守所门口等了没多久,就看到了推着康拉德出来的瓦伦蒂诺。他连忙上前去帮忙,和瓦伦蒂诺一人一边搀起了康拉德。
德维莱看着瓦伦蒂诺将康拉德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丝毫不在意他身上的血污沾到了那名贵的大衣上。那小心翼翼的架势令德维莱心中发笑,这点伤势在他看来并不算重,他小时候在村子里见多了因为还不起赌债而被流氓打断了腿的男人。但他还是表现得十分关切:“康拉德,你还好吗?虽然现在医院罢工了,但我认识医学院的学生,可以叫他们为你看看。”他说着这话,却望着瓦伦蒂诺。
康拉德强打起精神作答:“谢谢您,德维莱先生。除了头有些晕,我现在感觉还好。”
但他的声音过于虚弱,德维莱没听清整个句子。正待追问,瓦伦蒂诺却说:“他头晕,不能多说话。不多劳烦您了,直接扶回酒店就可以,我从意大利找了医生来。”
德维莱敏锐地察觉到瓦伦蒂诺的语气与先前不同了,若说原来他还抱着和瓦伦蒂诺结交的愿望,现在则彻底断了念头。瓦伦蒂诺虽仍然礼貌克制,但语气中的疏离令人难以忽视——不是那种对陌生人的疏离——而是可以让德维莱意识到这是一位与他所处阶级完全相异的贵族的那种疏离。或许他回去之后就会收到瓦伦蒂诺派人送来的酬谢,感谢他为康拉德写的文章和这一路的搀扶,这也意味着他们之间的所谓“交往”仅仅是等价有偿的默示合同。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美女皇后 嫡子很毒 病案本 指染成婚,老公别太急 招魂渡 大叔,适渴而止 领主:开局被夺继承权 满足我的爱好 厘米恋人 林默安幼鱼我的养成系女友免费阅读全文 深情难赋 远离那个病娇 犯上作乱 穿越之黯颜潇色 疯病 叶不凡苏如烟的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 镇国七皇子 奥特:我咋成了雷奥尼克斯 道医赘婿 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