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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时间脚下灌铅,一步也下不去,一步也不愿回头看身后的晨钟暮鼓。她瘫在半山腰上,这些天似乎哭得太多,眼睛干涸了泪,她寻不到出路,只得由着自己放空一会儿,她承认,她有点累了,那种始终心与力难以平和的累。
*
贺正庭终究在那三日时效之内通知了付明森交上原贺工作室的招标资格预审文件。
眼下他忙着赶席氏的技术设计标,从席氏新集团大楼的基地量测回来,他又让付明森去了恩师当年设计的博物馆找灵感,一路饥肠辘辘,贺正庭说顺道折弯到寒容寺吃斋菜。
付明森全程挨差遣,原总吩咐了,商务标明森不用管了,好好伺候好老贺,技术标才是硬道理。
付明森一边给贺正庭开车,一边阿谀奉承,“我是老师的一块砖,您哪里需要我就往哪里搬!”
“闭上你的嘴,好好开车。”贺正庭不稀罕助手的拍马屁。
泊车在山下,已然都走到半山了,贺正庭还叼着根烟吞云吐雾,付明森好几次规劝,这里严禁烟火的。
“烟火,严禁?”贺正庭两手拢在西裤里,睨一眼身旁的付明森,“那些个香客进的香不是烟不是火了?”
付明森语塞,老师心情不好只会拿他撒气。
“总之,上了山,您一定得灭了,佛门之地,阿弥陀佛。”
“滚你大爷的。”贺正庭将唇边的烟接过到左手指间,想恶言恶语让付明森再噜苏就下山去时,抬眸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S城如此大,他偏偏老是能不期然遇上她,老天爷又不给他这个缘分。
伤脑筋!
贺正庭没来由地皱皱眉头,默声地将手里的烟丢到脚下,踩又复踩,明森说得对,佛门之地,阿弥陀佛。
贺正庭捡起那个烟屁股,朝远方某人身后的垃圾箱走去。
“这么快和你那个医生兄长闹掰了,躲这么远来伤神呢!”贺正庭站定在程西眼前,将手里的烟蒂很准投地扔进了她身后的垃圾箱。
程西抬起头寻声望他,眼眶红红的,明显哭过的。
“怎么了,”贺正庭问话,又偏头往一眼身后的付明森,“她这两天没活干?”
“有,慈善项目,市两家敬老院的年画墙有交给她修复。”付明森立在不远处,如实地答。
“没告诉她工作室是有偿给她酬劳的,只是工作室的慈善,不是她的,不必在这躲清闲。”贺正庭这话明地好像苛责助手,实则在不满程西的儿女情长。
“有本事跑我那说我,没能耐管好你自己了。”贺正庭甚至都不用问她怎么了,二十岁的姑娘家,不好好干活上班,只有是在男人那儿吃了瘪了,“怎么,这么快发现你那个兄长不过如是了,他是不行呢还是个伪君子呢?”
果然是和程若航有关,程西抬头瞥一眼贺正庭,目光不乏鄙夷之意。
“无妨,他不要你,我要你。”贺正庭一把提溜起程西,拎着她上山吃饭。
“你放开我,他没有不要我,你不要这样拉拉扯扯可以嘛?”程西本来就精疲力竭,她没心思陪贺正庭耍。
“那就滚回去干你的活。”贺正庭被程西拂开手,也不恼,端起老板的架子,对她严词厉色。
程西即刻乖乖听话,回首准备下山时,贺正庭提点她几句,“程西,你不想说你遇到什么事,无妨。可是我有句话想劝告你,什么时候都不要为了男人没了自己的想法。也不要自己骗自己,如果有一天他因为任何理由不能娶你,那都不要念着旧情依依不舍,他终究是没你期望地那样爱你了,或者终究你们是个错。记得及时止损,不要错得赔上不该赔的,你懂我说的什么,再苦再难,不过是感情,喂不饱你一顿饭的,还是得有傍身的技能,这也许是你那天劝我不回避席氏的初衷,也希望你能不忘初心。”
程西这些天连续被姑姑及郭颂心分崩离析的话,击败了所有的信心与坚持。她不敢告诉程若航,只能自己受着,贺正庭号她的脉很准,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生,停下生计不管,确实是为了男人。
她心里很苦闷,“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不看好我们,为什么程若航和那个时泠一起就可以,和我就不可以?我可以养活我自己,我不会拖累他的,我喜欢他,清清白白地喜欢他,没有你们诟病的那些不齿,也没有玩弄什么花招去勾引他男欢女爱,我很认真地想和他过生活,我敬他爱他,我想留在他身边,可是也怕给他抹黑,不能因为我这样的坚持就一概裁定我是个不知廉耻的人。”
山下一对老夫妻路过他们,见程西一个小姑娘满脸带着泪,而一旁的贺正庭衣冠楚楚之样,这样相对而立,女的又梨花带雨,太惹人嫌疑,贺正庭丢一块方帕到程西脸上,“给我擦干净眼泪,老子占不到你半点便宜,平白无故还要因你挨人家口角是非,上辈子作得什么孽!”
*
寒容寺两年前主殿就一直中英日韩四国语言立着块门禁,提示内部修整中。
主殿一层有大面积的神像壁画,年久失修,颜色脱落。
贺正庭递上名帖,向殿外看守的一个小僧侣表明造访原因,得允后,肃穆面容,带着程西进了里。他告诉程西,这里修葺壁画的师傅都是有几十年的神像壁画经验,与其说是师傅,不如说是匠人,工匠人的艺术。
神像壁画异于他们商业墙绘,画师不可以主观绘制,所有立意原型必须在佛经里有溯源,因此要熟读大量的佛经典故,学壁画首先要学习白描,基础绘画,画头、躯干,末了给画像“着衣”;然后得学上色,学颜料制作,上色时的白描底子还得师傅来画,最后的“点睛”也是师傅来点。
等学习过两三年上色,师傅创作的各种构图徒弟已经了然于心了,一个徒弟才差不多就可以出师,可以自己画白描和“点睛”了。
贺正庭拉程西过来看这些,只是想让她知道,她前方的路还有多少,她眼前经手的都是些小项目,没有任何挑战性的生意而已,他问程西的眼界只限于此?
既然喜欢这个职业,就该看看自己的标杆在哪里,等哪天她的手艺能经得起保护性修葺这个说辞,这才算练到家了。
“不要局限于我给你派活这样的生存方式,好的壁画师,起码要在机场候机楼、地铁人文壁墙上留下自己的作品。要活出风采,骨子里的东西才是自己的,既然认为自己爱程若航没有错,那么更不该自暴自弃,起码要奔着一个念头去,要让程若航觉得不怨不悔,要让所有人觉得你当得起程若航的不管不顾。”
平生到头,最完美的情话,不是爱与欢喜,该是:此生不悔。
贺正庭告诉程西,林易宁死后,林母一个人搬来了这里清修,贺正庭曾经想看望一下老人家,被对方回绝了,他懂惦念一个人的心情,也渐渐明白了为何林易宁都已然决定要走了,还是要不顾忌地见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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