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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靖远到达虎头驿时,傅仰山的遗体已经被亲信收拾干净,暂时停在了那所宅院中。
亏得天气冷,尸体没有任何的变质腐烂。掀开头上的白布,傅仰山铁青了脸色,眼睁睁的望着上方的傅靖远。死不瞑目。
子弹是从他的口腔射进去的,从后脖梗儿飞出来。所以乍一看,并没有枪伤的痕迹。只是上下的门牙都被打掉了,那微张的嘴便显得黑洞洞的。
傅靖远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大哥平时睡觉也是爱张着嘴的,呼呼噜噜的吵得要命。可是现在,他睡的安静了。
旁边的副官紧跟着他,只怕他悲伤过渡,会做出些意外之举。谁知他表现的异常冷静,从头到脚审视了他大哥的着装之后,他拉了把椅子,坐到傅仰山身边。然后双手捧着头,声音微弱的斥退了身边所有的人。
人常说长兄如父,他先前对此并没有什么深切感触。现在回首往事,却是感慨良多。
他是幼年丧父。家里就凭着他大哥主事。从小到大,他们就是两路人。
他俩是兴趣不和,志趣不投。弟弟出洋留学,念了很高的学位。哥哥却始终连封书信都写不连贯。弟弟是摩登青年,哥哥是粗俗军爷。两个人坐在一起,简直就没话讲。
傅靖远想,其实自己从来都没有关心过大哥的。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过的堪称潇洒任性。而潇洒任性的基础,还不是因为有大哥供着?
钱是哪里来的,他从来不关心。父亲是个一掷千金的人,死时留下许多所小公馆和姨太太,还有许多不敢来要债的债主。正经的钱却是不多。
他当年在国外,是出名阔绰的公子哥儿。不用他张口,傅仰山自觉的就按月给他汇钱。钱一多,他就忘了这钱的出处。后来回国了,知道那都是他大哥刮地皮刮来的,还表示了充分的鄙夷。
他总挨傅仰山的骂,因为不肯回来跟他学正事儿。傅仰山至今为止也没儿子,一片家业都是要给傅靖远的,所以看他倒处闲逛,见了人又冷淡不肯敷衍,就恨铁不成钢的生气。他是真生气,坐在沙发上呼哧呼哧的,搭着傅靖远的影儿了,就要又骂又威胁的吵一场。他比傅靖远大二十岁,心底可能也不把他当成自己的平辈人看待。
傅靖远用力的按了按自己的额头。脑子里乱纷纷的,他几乎要抬不起头了。一颗心也随着头往下坠--------跟吊了块大石头似的。简直让人喘不过气了。张张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这么活生生的大哥,自己唯一的亲人,没了。
他在灵堂一直坐到半夜,忽然爆发似的从喉咙深处哽咽了一声,然后那眼泪便跟断线珠子似的,一滴赶不及一滴的,瞬间流了满脸。
第26章
顾文谦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有一种很奇异的恐怖感觉。仿佛是眼看着自己的灵魂被抽离了身体,楔入了石壁。那东西深深的扎入了他的颈部,是什么?一支钢笔?
是的,一支钢笔,金色的笔身,是自己常用的。他在半分钟前旋开了笔帽,然后想要递给荣祥在和谈书上签字……可是……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子了呢?
小孟回头看了看外面,依旧是那两名值班的卫兵------不,午饭时间,只剩下一个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一手抓起毛巾捂住顾文谦的口鼻,一手狠狠的将那支钢笔拔了出来。顾文谦表情呆滞的望着他,忽然身体抽搐一下,血沫从伤口中汩汩的涌了出来。
慢慢的扶他仰到椅背上。小孟从衣袋里掏出匕首,动作麻利的划开了他的喉管。
后面的荣祥松了口气,他将手枪里的子弹顶上膛,然后用手握着插进棉衣口袋里。
小孟走到桌边,拿起钢质托盘,像往常给荣祥打完针的样子,推门向外走。门口的卫兵见惯了,扫他一眼,随即又扭头望向炊事房处飘起的青烟。
下一秒,他的颈动脉已经被彻底的割开。他甚至还能看到自己的鲜血哧的喷向空中,是一个鲜红的,雾一样的扇面。
而凶手一个闪身躲到一边,动作敏捷的甚至连一丝血星也没有沾到。
颜光琳坐在窗下,就着桌上那一盏小小台灯,专心致志的读着一本英文小说。旁边还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是她新雇来作伴的一个本地丫头,名字叫做招弟。
招弟的膝盖上放着个小竹篮,里面堆着五颜六色的布头。她眯起眼睛翻拣着,想找几块颜色相配的绸缎做小孩子的鞋面。挑了一会儿,她好奇的抬头看了颜光琳一眼:“太太,您歇会儿吧,累了身子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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