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新阁

第12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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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相走进房间告知他客人的来意与他们发现的事情。「你的驾照可能会被禁用一阵子。」这就是最大的惩罚了，金钱与律师可以解决其他问题。欲星移看着表情毫不动摇的男孩，离开房间去泡了一壶百里闻香放在折叠托盘上。

北冥觞感到非常不自在。午餐是一回事，茶是一回事，它们有微妙的不同。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师相为少主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坐在床脚的小椅子上。

「师相，怎么了？」

欲星移顺时钟转了一次茶杓，又逆时钟转了一次，然后取出来，吹了一口气，但却没有喝茶。「你喝百里闻香加糖吗？」

「苦茶加糖，未免多此一举。」

「你母亲是我知道唯一一个会加糖的人。她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是你父亲喜欢百里闻香。」欲星移很反常的笑了一下。他常开玩笑，但这种微笑却是少见。「你知道你和你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吗？」

「我知道。」北冥觞谨慎地回答。师相想说什么？想做什么？这才是他留下来照顾的原因，而父亲却拒绝接受师相总是别有用心的事实。

「你记得她吗？」

「家里都是照片，我记得她的样子。师相，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不管你做什么，都是你自己的事。但不要让你父亲伤心。因为他最爱的孩子是你，你毁了自己，就会毁了他。」

欲星移说得平铺直叙，但北冥觞一时之间完全无法反应过来。这个人是海境的师相，父亲的挚友，他们兄弟四人的长辈与老师，欲星移何时用过这种你与我全然平等的语气说话？他是为了父亲这么做的，还是有别的原因？

「时间到了，你吃止痛药吧。」欲星移看了看手錶，就捧着那杯茶回去自己的房间了。两扇门还是没关，坐下之后传来清晰的打字声，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北冥觞吃了药，然后竭力思索。

而欲星移完全不再干涉男孩的自我纠结，专心投身于工作。他把会议都丢给北冥封宇去开了，但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是不少。直到手机提醒他检查伤患的时间到了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整间屋子安安静静，在厨房里做事的厨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某处的管家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北冥觞侧躺着蜷缩在枕头上，天生的鲜艳髮色与自然捲和他母亲一模一样。应该是有吃药，所以睡着了。伤口不知道还痛不痛。

莫名的，他有些应该是名为心疼的感觉，但对这种感觉并不熟悉。欲星移能在北冥觞身上看见贝璇玑的影子，当然，也有其父的一些模样。曾有几次他默默出手收拾这个孩子在外引起的一些隐忧，当然造成麻烦的本人对此毫无所觉。而鉅子，他的好前辈，冷冷地指出一点：『不是你曾经包过尿布的东西你就必须对他有所感情。』在那当下欲星移才悚然惊觉，他确实对这些孩子有所感情。北冥封宇的每一个儿子都曾经在襁褓时睡在他的怀里，哇哇大哭时需要他的抚慰，他送过他们上学，教他们穿衣穿鞋然后写自己的名字，认识他们小时候的那些玩伴与朋友。他在北冥封宇的孩子身上花费了无数时间和心力，但他们并不是他的孩子。而且也永不会是。

在那之后，师相果决地收回自己的感情。那一点也不困难，他曾经远离过这个家，而且在相处上他们原本就很少交心，欲星移本就难以与人交心。师相单方面地付出关怀，而如今只是将那份关怀转为监督，他在北冥家的生活中佔据了独特的存在感，但在孩子们的心中其实无足轻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北冥封宇，其他的无关紧要。

但是如今，他对于北冥封宇这个受了伤的长子却感觉到无以名之的心疼。简直找不出任何理由。欲星移觉得自己应该要对北冥觞莽撞的行为与缺乏谨慎的思考模式感到厌烦，如果他真的在乎这个孩子的话，便应该要为之厌恶，并且想办法让他学个教训才对。

但不要说愤怒，他连最轻微的生气都感觉不到。到底是什么时候拥有这么宽容的心胸，要是让那些同门知道大概会叫他去看心理医生吧。

他嘆了口气，去按了按男孩的被角才离开。这时候其实北冥觞醒着，他吃了药，闭着眼睛想在药效里入睡，但先前已经睡太多了，只是躺在床上并且不想与看管他的狱卒说话而已。他当然也听见了师相的嘆气，和摆弄自己被角的动作，就像在摆弄七八岁的小男孩似的。他觉得矫情而厌烦。

傍晚时北冥玲姬来探望病人，带了鲜花跟自己炖煮的补品。欲星移正好脱身，他有些事情必须要进公司才能处理。一处理就是几个小时，结束后本该回家休息，但想了想还是往北冥家去。他没进大门，而是走佣人用的小门，悄悄从客厅转弯进北冥觞暂住的房间。双人床上除了原本的伤患以外，北冥华睡在另一个枕头上，床尾是像猫一样窝成一团的北冥异，北冥缜懂事地独自睡在小沙发上。欲星移不用想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三隻小鱼苗肯定是吃饭之后就全部挤在大鱼苗身边玩到睡着为止。他关掉还在播放喜剧电影的萤幕，给沙发上的鱼苗盖好毯子之后又去调室内空调的温度，最后才关灯。

起居室的灯也亮着，北冥封宇睡在沙发床上，脱了西装外套和领带，胸膛安静地起伏。这次师相就推测不出发生什么事了。

欲星移从小就知道北冥封宇俊美的程度并不是寻常人能有的，那归功于母亲的美貌与北冥家本身的传统。不过他还是花了二三十年的时间才真正对此免疫，现在他能做到只是客观地欣赏而不是主观地为之心魂俱醉，不过他可以肯定一点，即便年近四十，挚友也丝毫没有老态，甚至显得更加成熟与迷人。欲星移对于自己这样的评价觉得有点好笑，他站在原地，像是审视内在的心境那样看着一直以来不断不断爱着的人。

即便他们已经无比熟悉，但是注视这样的脸庞时，欲星移还是能感觉到某种趣味与惆怅，趣味是因为他总是难以感到厌倦，所以就连惆怅都显得像是困窘而甜蜜的，他觉得这样的自己非常可笑。但如果一个人已经用了与一辈子一样长的时间沉默而专注地眷恋另一个人，毫无原因地渴望付出与收穫对方的快乐，而且不指望任何回报，那么他在感情上的每一种反应应该都是可笑的。无法停止的感情本身就带着一种荒谬的性质吧。

欲星移习惯自嘲这样的自己，正如他从少年时代开始就习惯于自己这种想为对方奉献什么的渴望。欲星移对于北冥封宇没有任何责任，若在几个世纪之前，姓氏与血缘或许会使他们成为主君与家臣，但他并没有义务奉献忠诚，没有义务成为师相，没有义务用自己做盾去保护对方，如今他所背负的一切也并非出于责任、道义或誓言。完全只是感情的产物，只是如此而已。当他体会到这份爱情的存在时，那种想要为对方付出的愿望几乎变成身心上的强烈需求。在年轻的时候非常折磨人，但最终他驯服了那种奇妙的激情。

原本他以为这种迷恋会随着幻觉破灭的感觉而消逝。但欲星移哪里来的幻觉？北冥封宇没有任何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也没有任何事情是他不能理解的。反抗父母的倔强，被迫养成的早熟，失去髮妻的伤痛，埋葬兄弟的惘然，他们一起为了半夜发起高烧的男孩而手足无措，一起为了那些不得不选择的利益与牺牲相顾无言，他们曾经疏远又重新互相扶持，做为彼此生命的一部份与底线，没有人比他们更瞭解彼此了。

拥有这样忠诚的朋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莫大的荣幸。欲星移已经不想要更多东西了。他有足够多的时间割捨掉那些多余而有害的慾望。这样的距离就可以了。他已经感到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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