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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下子说了太多话,耗光了所有精力似的,费力汲取着空气中的氧气,却进气多,出气少,脸色愈发惨白。
我终于从他态度异常的转变当中窥测出了事情的端倪:“都是你计划好的,对吗?”我极力克制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场谋杀显然完全在海德里希的预见之中,我给他打最后一通电话时,他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逼我向希姆莱投诚,制造与我不和的局面以撇清我与他的关系——他早就受到元首的怀疑和猜忌,他去西班牙救我的那一次秘密行动,后来走漏了消息,也被怀疑是他与英国间谍勾结,说不定那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元首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地位,连自己曾经最亲密的战友恩斯特·罗姆都可以陷害枪决,更不必说海德里希。
他一旦开始怀疑海德里希背叛自己,曾经有多么信任海德里希,现在就会有多么忌恨对方。
海德里希遭遇的刺杀,也来自于元首的默许。
“不要再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海德里希已经要没有力气说话了,他不无自责道:“我以为我算无遗策,可是我错了。嘿……我原本该把这些话带进坟墓里,你看,我还是那么卑鄙……”
看来他之前的计划是瞒我到死,让我怀着对他的恨在他死之后心安理得地继续我的生活。
自责、内疚和无法名状的悲伤涌上心头,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我不能接受地摇头:“你是骗我的对吗?你根本不会让自己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
可躺在病床上命在旦夕的海德里希就是这一切的佐证,如果我不离开他身边,当他被元首遗弃时,作为他得力部下和亲信的我,必定首当其冲地被清洗。
他所说的把我调到元首身边,压根就是他的激将法之一,假若海德里希真心想要把我严加看管,我想我大概没有可能去找任何人寻求帮助。
“别哭,我的小瓦尔特。”他的语调还是那样令人烦恼的温柔,因为后继无力的发声而带了喟叹的语调:“这是我的选择,也是元首的选择……不是你的错。”
我最后听见他道:“我爱你,我的小狐狸……”
亲爱的莱茵哈德闭上了他美丽的眼睛,嘴角还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
他握着我的手松开的那一瞬间,我感觉耳边阵阵嗡鸣,整个人像踩在云上一样不真实,颤抖着去探他脖颈处的脉搏,触手却是一片死寂。
“哐当”一声脆响,病房床头柜子上摆着的一盆蓝色的矢车菊注[13]被踉跄着跪坐在地的我不小心带到了地上,瓷白的小花盆摔得粉碎,泥土散落一地,湛蓝色的花朵也沾染上污迹。
我捂住了自己的脸,终于再也忍不住地恸哭出声。
死亡才是最残忍的背叛。
注[12]:北极行动:,德国反间谍机关精心策划的一次反间谍行动。德国人在捕获一个英国间谍网RLS小组后,利用RLS电台与伦敦建立了14条联系渠道,控制了伦敦与其在荷兰的间谍网络联系。
德国人设法获取伦敦的信任之后,装成英国间谍通过RLS向伦敦报告说,他们已经组织起了1500多人的庞大地下抵抗队伍,需要物资上的援助。伦敦接到电报的当天夜里,便出动飞机空投了5吨的物资供德国人使用。德国先后共截获了英国近200次的空投和50余名谍报人员。
注[13]:矢车菊,有紫、蓝、浅红、白色等品种,其中紫、蓝色最为名贵。在德国的山坡、田野、水畔、路边、房前屋后到处都有它,它被德国奉为国花。矢车菊的花语是:遇见和幸福。
第0章终章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所有的悲痛倾泻到极致之后,我最终止住了自己脆弱情绪的流露。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把湿漉漉的泪水的痕迹全用黑色的制服袖口擦拭干净,我勉力站起身,脸上调整出一个勉强的平静表情。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中被剥离出去,让我变得异常冷静,一个清晰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海德里希之死,不是结束,只是一个开始。
第三帝国大厦倾塌的开始。
一直以来,我从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读大学时是这样,加入党卫军和纳粹党之后也是这样。我被命运之手推着往前行走,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这个高度,在我终于找到我想要得到的东西之后,我所爱的人离开了我。
莱茵哈德·海德里希,从来不是一个好人,生命在他眼里宛如草芥,执行元首各种各样残忍的清洗命令时,他从未心慈手软。
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仅存的善良留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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