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是单独一层,干净,清静,加上现在是夜里十点,整个楼层愈显得鸦雀无声,静得连一根针落地也能听清。
蓦的,高跟鞋的哒哒声突兀响起,由远及近,打破满世界死寂。
一步跨两阶地连上两层楼,余兮兮气息微喘,额头上已细细密密一层汗。她抿唇,拿手背胡乱抹了把,抬头看,绿色路标就悬在头顶。
第三手术室,往左直行。
她脚下的动作不停歇,转个弯儿,长长一条走廊映入眼帘:前半段空旷,后半段两旁有座椅,尽头则是一间手术室,灯亮着,几个大字赤红醒目:手术中。
余兮兮继续走。愈往前,唇瓣便抿得愈紧,突然眸光一跳,注意到大门旁边有一个女人,蜷蹲着,面向手术室,背脊佝偻,瘦弱不堪。
她提步靠近,看两眼,眉心骤然拧作一团,“……陈美珊?”
女人迟钝,听见声音后,半晌才极缓慢地转过头。
“……”余兮兮的瞳孔有一瞬的收缩。
细算来,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只过去了数日,但此时,她几乎已认不出这个年轻可怜的母亲——头发松垮拴在脑后,杂草似的,垂下几缕在脸颊两侧;脸白得接近病态,两颊和眼窝也凹陷下去,不知哭了多久,哭了多少次,两只眼皮严重浮肿泛红,整个人毫无生气,憔悴,呆滞,萎靡。
余兮兮沉默俯视着她,一言不发。
女人本就没几两肉,此时环抱双膝蹲地上,这个姿势,令她看起来更加的瘦小。她的目光没有神采,迷茫而空洞,无声散发出一种极度消极又极度绝望的气息。
她们安静对视,白炽灯光笼在头顶,两人的影子被拉长到变形。
片刻,余兮兮问:“你觉得很痛苦么?”
这声音柔轻,可无端端的,教人背心发冷。
“……”陈美珊没有答话,埋下头,手臂将自己拥得更紧。
余兮兮缓慢走过去,微微弯腰,目光和女人到一个水平高度,抬手指向手术门,又轻声问:“你知道高位截肢是什么意思么?”
“……”
“就是从大腿根部开始截肢,截掉整条腿。”她冷漠而平静:“你知道一个孩子从六岁开始就失去左腿,意味着什么吗?”
“不要说了……”陈美珊将头深深埋进臂弯,嗫嚅着,嗓音破碎中夹带哭腔,“求你不要再说了……”
“意味着他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奔跑,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等他再大点,就只能进残疾人学校……当然了,这是好的情况。”她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觉得他能不能长大都得看老天爷的心情。”
“……”痛彻心扉的事被拿来玩笑,陈美珊猛地抬头看她,双眼血红。
而她的表情淡得像水,续道:“知道么,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不……不是!”
陈美珊猛地一震,唇发颤,嗓音嘶哑地反驳:“你胡说!小超是我的孩子,我是他的妈妈,我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给他我怎么可能害他!这怎么会是我造成的,不是,不是……”
她表情微冷,“是么,你觉得不是你么?”
“我……”
“当初我说过,只要你说实话,求助警方,你和你的孩子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余兮兮极淡地笑了,嗓音低得发冷,“你为什么没有听我的?因为你软弱,你懦弱,你不敢反抗?还是你对那个完全不顾你们死活的男人还心存幻想?”
这番话,由她说来风轻云淡,在陈美珊耳中却每个音节都是惊雷,劈头盖脸砸下来,砸得人头破血流。
陈美珊僵住,像被一道闪电击中,几秒后,毫无征兆地痛哭起来——事实真相撕开来,鲜血淋漓,教她再无法自欺欺人,儿子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追根究底都怪她太软弱,这些年,忍气吞声,得过且过,总想着,自己只要留着一条命就好,至少能把儿子平平安安地拉扯大,保着爸妈,保着儿子,自己再委屈都没关系。
可万万没想到,老天不长眼,这样微小的心愿如今都是天大的奢求……
“梁建友,你这个畜生……”陈美珊伏在地上,哭得几乎干呕,口齿不清,但每个字都都咬着血泪,“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良心让狗吃了,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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