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李纨,乃宝玉亡兄长贾珠之妻,生有一子贾兰。
出身金陵名宦,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
至李守中承继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她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因取名李纨,字宫裁。
因此李纨虽青春丧偶,居家处膏粱锦绣之中,竟如藁木死灰一般,一概无见无闻,内则惟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诗而已。
宝玉近日因在外游嬉,渐次疏懒了工课,一时无心诗文,神游太极,不住用眼瞟着寡嫂李纨,真与往日不同。
只见:桃腮微红,杏眼撩人,行动时丰庞俏丽,言语时娇音婉转。
那娇懒倦慵的少妇体态,不似风吹弱柳的黛玉姿色,也与婀娜丰盈的宝钗风味不同。
把个宝玉看得浑身趐麻了,毫笔拿捏不住,竟失落于地上。
拾起时,竟精虫上脑,手将李纨绣花鞋头上只一捏。
那李纨只当小叔顽劣,将身避过,乜斜着凤眼,向他手背只一捻,低声笑道:“怎的这般罗唣!”
又推宝玉,催道:“我们要看诗了。若看完了还不交卷,是必罚的。”
却止不住两颊晕红,杏眼流波。
两个在暗地里调情顽耍,众人倒不曾看出来,不料香菱这丫头在边上却瞧了个仔细。
心下自忖:“李纨寻常在大家跟前,倒是精细撇清,谁想暗地却和这宝二爷有些勾搭。”
宝玉平日最受不得妇人家作娇作痴之态,登时心似火烧,红了脸,咂着嘴,道:“稻香老农虽不善作,却善看,执法又最公道。你的评阅,我们是都服的。”
众人点头,却看探春的稿好了,写道:“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
大家看了,称赏一回,又看宝钗的道:“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李纨笑道:“到底是蘅芜君!”
大家看了,宝玉说探春的好。李纨终要推宝钗:“这诗有身分。”
因又催黛玉。
黛玉道:“你们都有了?”
说着,提笔一挥而就,掷与众人。
李纨等看她写的道:“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看了这句,宝玉先喝起彩来,说:“从何处想来!”
众人看了,都道:“是这首为上。”
李纨道:“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
宝玉又笑道:“这评的最公。只是蘅潇二首,还要斟酌。”
李纨道:“原是依我评论,不与你们相干,再有多说者必罚。”
宝玉听说,只得罢了。
此时,黛玉因见宝玉构思太苦,心上不快。
走至案旁,知宝玉却苦后面四句无词。
趁李纨不备,却自己吟成一律,写在纸条上,搓成个团子,掷向宝玉跟前。
宝玉打开一看,觉比自己做的半首高得十倍,遂忙恭楷誊完呈上。
不想李纨使得却是欲擒故纵之计,早有提防,当场拿了个现行。
上前夺过宝玉卷稿,劈面一掷,笑道:“怡红公子,汝岂可一而再、再而三冒犯本社天条。自古刑法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本社法度不会因你而废!你该如何罚?”
宝玉没好意思起来,无言可支,只得笑道:“该罚,该罚!”
拿起酒,一饮而尽,却呛得咳出声来,倒把众人都怄笑了,两边的丫头也都抿嘴儿笑。
探春是始作俑者,不意领罚的首犯竟是兄长宝玉,不敢为宝玉求情,只得缄口无言,便起身告辞往贾母去处。
宝钗、黛玉原是共犯,哪敢为宝玉鸣冤。
迎春、惜春本是执法,更不敢起殉私之意,当下嘿然无语。
大家略用些酒果,便各自借故散去,也有回家的,也有往王夫人处去的。
可怜宝玉,平日枉作红颜知己,一旦受罚,竟落个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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