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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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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五爷在他这一拉之间,便走到隔壁屋子里去。这里是一间精致的小客室,屋子正中垂下一盏小汽油灯,照见下面一张圆桌子上面,铺了一床织花毯子,毯子上再加上一方雪白的台布,两副崭新的扑克牌,放在桌子正中心。围了桌子,摆着七只软垫小椅子,那椅子靠背,都是绿绒铺着的,想到人背靠在上面,是如何的舒适。每把椅子的右手,放着一张小茶几,上面堆放了纸烟听和茶杯,另有两个玻璃碟子,盛着干点心。除了静物不算,另外还有两个穿了青呢中山服的听差,垂手站在一边,恭候差遣。这个赌局,布置得是十分周密的。

温五爷到计又然别墅里来赌博,自然不止一次,但他看到今日的布置,比往日还要齐全一点,也许是计又然不光在消遣这半日光阴,而是另有意义在其中的。这时,靠墙的一个壁炉里(这是重庆地方少见而且不需要的玩意),已经烧上了岚炭。屋中的温度,差不多变成了初夏,旁边桌案上大瓷瓶里的梅花,一律开放,香气满室。大家兴致勃发地,随便的拖开椅子坐了。

计先生捧了一只红雕漆圆盒子出来,手在盒子里面抚弄着,唏唆有声。他走到桌子边,便握了一把红、绿、黄、白的圆形料子码在手,颠了两颠,笑向大家问道:“我们怎样的算法?”好几个人答应了随便。计先生笑道:“随便不行啦,我说可以当一个铜元,而任何人也可以说当一亿。”扈先生道:“你们老玩的,当然有个算法。”

计先生便拿了白子举上一举,因道:“平常总是当一千,这算是单位了。黄的进十倍,绿的也进十倍,红的我们很少用,用时就当此绿的加两倍。”扈先生道:“那应该是二十万了,为什么不进十倍呢?”座中有个胡子长一点儿的,穿了件青灰哔叽大袖长袍,鼻子上又架了一副玳瑁眼镜,倒是个老成持重的样子。微笑道:“进十倍是太多,就算五倍吧,也干脆些。”

计又然向大家望了笑道:“赵大爷的提议,大家有无异议?”在满桌欢笑声中,大家喊着无异议,无异议。

于是计又然将一盒筹码,在各人面前分散着,计白子十个,共合一万元,黄子九个,共合九万元,绿子九个,共合九十万元,红子四个,共合二百万元,统计所有筹码是三百万元。各人将子码收到面前,计又然先就拿起牌来散着。

这个日子,唆哈①的赌法,虽还没有在重庆社会上普遍的流行,然而他们这班先生,是善于吸收西方文明的,已是早经玩之烂熟了。在赌场上的战友,温五爷是个货殖专家,他的目的却是应酬,而不想在这上面发财,尤其是今天加入战团,由于二奶奶的突袭公司经理室之故,乃是故意找个地方来娱乐一下,以便今晚上不回公馆。由此一点,根本上就没有打算赢钱,既不图赢钱,一开始就取了一个稳扎稳打的办法。①唆哈:上海人称做“沙蟹”,是用扑克牌玩的一种赌博。

而他紧邻坐着的扈先生,却与他大大相反,他平日是大开大合的作风,赌钱也不例外,要赢就赢一大笔,要输也不妨输一大笔。在几个散牌的轮转之下,温五爷已看透了下手的作风,假如自己取得的牌不是头二等,根本就不出钱,纵然出了钱,到了第三四张,宁可牺牲了自己所下的注,免得受扈先生出大钱的威胁。然而就是这样,受着下手的牵制,已输了二三十万了。

扈先生的下手,是金满斗先生,穿了一套精致的西装,嘴唇上落了一撮牙刷式的小胡子,口里始终衔着一只翡翠烟嘴子,上面按了香港飞来的三五牌香烟,微偏了头,沉静地吸着,无事不动,烟嘴烟灰自落。

金满斗下手,就是那位老将赵大爷。赵大爷见温五爷沉着应战,犹自老被扈先生压倒,心里就暗想着,他老是以优越的实力下注来压倒人,难道这个战术就是没有法子打破的?他这样的想着,一面观看牌风,一面就在肚子里想着如何应战。有一次摊到自己撒牌,温五爷是第五家,扈先生是第六家,金满斗先生殿后。赵大爷撒第一张时,却是明的,撒到温五爷手上,是一张老K,而扈先生却是J。第二是暗张了,温五爷得着一个十,便出了一万元。

到了扈先生手上,又是那个作风,立刻出了五万。温五爷心里想着,他明明看到我一张K,大过了他。若是他第二张没有取得A或J的话,他这个五万元不完全是吓人么?照着算法的推演,他大过自己的机会就很少,于是便补足了四万元的注子,凑成五万。

到了第三张,翻过来又是一张十。心里想着,有一个老K,带上一对十。这是无所惧的了,而况后面还有进两张牌的希望。

但下手是个专以大手笔吓人的,这个加钱的机会,且让了他,看他的出手,再谋应付,如此想着,便只出了五万元。到了扈先生那里,翻过来是一张五,他毫不犹豫的又累斯了五万元。

温五爷这就觉得有些奇怪了。明的是一张五、一张J,和那张暗的拼合起来,除了一对J之外,他这种加钱的手法,那完全是一种滥堵。另一个说法,便是明的两张牌全是梅花,难道他出十五万元去买那不可知的同花。果然如此,赢他的机会就多了。这样,也就引起了全席的注意。因为大家都没有拿着牌,都没有出钱跟进。这就只剩得温五爷与扈先生两个人。

发到第四张,五爷得了张九,自然不肯再加钱。而扈先生却得了一张红桃子五。他嘴里本衔着一支雪茄的,他将雪茄向身后茶几烟灰缸上放着,左手将右手的袖子卷了一卷,像有着很兴奋的样子,拿了五个绿子向桌子中心一丢,微笑着道:“五十万。”温五爷听了他这轻轻悄悄五十万三个字,不由得吃了一惊,连以前所出的注子看起来是七十万了。心想,他明张子只是一对五、一张J,若非他那暗的也是一张J,他由这对五出七十万,那也太险了。自己要出五十万元去买一张K或一张十,和自己手里的配合起来才可以胜过他。既然抱了稳扎稳打的主意,那也就只好罢了,便将四张牌拢在手上,向扈先生拱了一拱拳头,心里有一句话还不曾说出来,正是要让他。

扈先生恰好误会了他的意思,笑道:“赌场上六亲不认,你若要加,你就加吧,你也不会因这七十万元把你一对老K牺牲了。”温五爷被他这话一激,心想,我就只当最近这票生意没有赚钱,犯不上牌牌让他,淡笑道:“好吧,试他一试。”于是共凑成一百万,出了两个红子,把注中三个绿子收了回来。

牌打了这样久,这样大的注子,还是第一次。满桌的人轰然一声笑着,表示了惊异。温五爷极力的镇静着,一点也不动声色。扈先生拿起烟灰缸上的雪茄,送到嘴里吸了一口。散牌的赵大爷,恰是手快一点,也是急于要看这一个回合的结果,还不曾顾虑到扈先生是不是补足三十万来换牌,又掀起了一张牌向温五爷面前一丢。恰好那张丢得太急,还没有翻转过来,依然是一张暗的。温五爷立刻将手按住,笑道:“且慢,且慢!这张牌关系颇为重要呢。”他先将手按住牌,两个指头,翻住牌角看了一下,却是一张十,他禁不住脸上翻出一丝笑容,却依然按住了牌,不肯向外翻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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