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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怎么了?”
他不回答,把头深埋进我的脖颈,越发湿漉漉的。我的脑子已经钝于思索,觉得好瞌睡。但他这样,却使我觉得悬着心。好像我不该就这样睡去。
我叹气,说:“金鱼哥,我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一直骗你的,其实你长得很美。我小时候就觉得,你是世上最漂亮的男孩子。”
他断断续续的说:“我也是……我只觉得你好看……”水滴不再流到我的脖子了。他把我抱得更紧。我只觉得很安静,很舒服,好像我在母亲的摇篮里。
满天的星星闪烁着,我和他相依。我慢慢的睡着了。我最后的意识是:我和他,两个在昭阳殿长大的孩子,至少今夜,是不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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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志学启蒙
七夕之后,又是秋色浓。往常我总是要伤感一番。今秋,天气却大多晴朗。沉香亭侧,木槿花怒放,无论谁见了,都要为秋日成熟的风姿所倾倒。
朝廷的政务还是和往常一样。我的精神却好许多。每次入梦,都像沉浸到七夕夜的星空幻想中,祥和静谧。九月初的一夜,我和华鉴容同坐于沉香亭,本来是要商量正事的。彼此都沉醉于那艳丽的花海,反而长时间默默无语。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诗经提到的舜华,就是此花吧。我多年来都想象不出诗里那个女郎的美丽。到了今夜,忽然就明白了。”华鉴容微笑着打破沉默。
木槿花,亭亭映清池,风动亦绰约,仿佛芙蓉花,依稀木芍药。我望着,不禁神往。不知不觉地说:“它是结合了两种世间名花的美态,而毫不自矜,真是好花。”很久很久。我忽然觉得身边毫无声息……,又是我一个人了?我猛然回头,华鉴容就坐在我的身边,盯着我的面庞。木槿的花梦,闪烁在他清亮眸子中。
我心一动,回过了神,才想到把要紧的事情说出来:“放榜时,还是把桂林的那个陈赏录为第一吧。”
华鉴容一笑,摇头说:“我正在赏花,陛下倒把那个‘赏’提出来了。”我不知道那夜以后,我们是否应该重新定义我们的关系。童年在昭阳殿的亲昵与默契,渐渐的复苏。他刚才说到“陛下”两字,竟然也是一种开玩笑的口气。
“你在赏花吗?我倒不晓得太尉公赏花,眼睛是不看着花的。”我阿谀他,自己的脸有点发烧。我叫他太尉公,也是同样轻松的口吻。这天下两个最高贵的尊称,居然被我们这样蔑视?我该是惭愧的,自责的,然而,我还是笑了。
他终于正色:“陈赏的文章名列前茅,但是,比起湖南的欧阳显图,还是略显逊色。这是八位考官共同的结论。并不是我有所偏爱。”
我回答:“对。可陈赏从桂林千里迢迢来到首都,很是难得。八桂子弟,从未在朝中任职。我不如你们这些考官学富五车,我以为,可以上到全国头十名的考生,基本上是相差不多了。而且陈赏是商人子,我们选人,就该不拘一格。欧阳显图本来就是名动两湖的文章魁首。我要想用他,不想他锋芒毕露,给他起点过高。你明白吗?”
华鉴容思索着说:“我可以明白。那……就按照你说的办了。”
我点头,继续说:“明天就是为竹珈读书选定的吉日了。你这个太子少傅,准备第一课讲些什么呢?我记得你少时,最喜欢读韩非子的帝王术,但对竹珈,似乎‘厉害’了些。我担心他听不懂,而且,这孩子有些痴性子,将来恐怕他不理解。”
华鉴容垂下头,手指悠闲的划过自己的衣袖。说:“我当然是先教他论语。其实你不用担心的,我有分寸。我希望竹珈成为一代令主,因此,也不想他留给人骂名。”
我望着他,柔声说:“我相信你。”
我捧过一杯新酿的桂花酒,递给他。
他伸手要接过,我却不让。于是他笑着,把嘴靠近我的双手,品着酒。
等他喝完,我才放下杯子:“竹珈,就交给你了。”
他的手指轻柔的覆上我的。温热的感触。他笑了:“我……该走了,明天我要早起的。”
我看着他离去,心里涌出一种甜蜜的怅惘。一直到看到我儿竹珈,才抛开鉴容的眸子与笑容。
因为明天竹珈就要正式读书,我特令阿松把他抱到我的床上,和我同睡。我洗漱完毕,竹珈就向我招手。我赶紧抱他起来。忍不住说:“宝贝,你怎么那么沉啊?再过几年,我就抱不动你了。”
竹珈凤眼里面总是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他搂住我的脖子,说:“那我来抱娘好了。”
我忍俊不禁:“瞎说什么呀?我要你抱?那我还不得七老八十?”
他只是傻乎乎的笑。坐在我的怀里,自己去玩自己白胖胖的脚丫。灯光下,鲜润的和个玉雕的娃娃一样。他回脸,指指翘着的脚丫说:“香的。
我捧住他小脸,亲了一下,说:“明天你就要上学了,以后不能再这么淘气。你要听话,少傅教你的,你要学会。”
他点点头,水红的小嘴一咧,笑着说:“我想少傅。”
我一愣,说:“少傅是你的老师啊,你不可以在书房叫他抱你了。听到吗?”
他使劲点头。我拍了他一阵,才轻声说:“睡了。”他揉揉眼睛,撒娇说:“我要毛妹妹。”我会意的笑。把竹珈口里的“毛妹妹”——绒圈绣的毯子盖在他的身上。
第二日四更,我和竹珈就起床。一同乘坐辇车前往上书房。身边的孩子一点不犯困,在车里好奇的左顾右盼。
太子入学,是大事件。三品以上大员都跪在门口迎接。虚岁还不到五岁的竹珈,看他们行了三跪九叩,清楚地说了声:“辛苦了。”虽然年纪很小,可他说话,已经有一种天然的庄严。我听了,不免得意。陡然忆起王览以前,也在这里对大臣们温和肃然的说着同样的一句话。眼睛里涌出了泪花。还好,天没有亮。也没有人发现。
按照规矩,我坐在边上观看。左右陪坐的,是两个老臣:王琪与赵逊。华鉴容穿着崭新的官服,给我行了大礼。我点头,说:“开始吧。”
竹珈走到了华鉴容面前,向他作揖,按照事先教好他的话说:“少傅,一日为师,终身为师。竹珈初学,以后请少傅费心。”
华鉴容赶忙回答:“臣自当为太子殿下尽力。”
竹珈忽然抬起头,对他顽皮的笑了笑。华鉴容本来一本正经的,这时也浮出了半个笑容。
他带着竹珈走到书桌旁,先润湿毛笔,在宣纸上挥毫。写了八个字:天下太平,正大光明。自从何规去世,华鉴容的书法已经独步天下。此八字,笔力清奇,风华绝代。赵逊在我的耳边赞道:“好字!”连王琪也抚髯点头。
华鉴容叫竹珈跟着他念了一遍,竹珈倒是好记性。只听一遍,念出来就中气十足。尔后,华鉴容弯下身子,握着竹珈的小手,在红格纸上重写了一遍。竹珈的样子,稚气十足,但眉宇间特别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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