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凉被下狱后的日子过的不好也不坏,不再需要早起劳作,每日就躺在铺了一层稻草也有些潮湿的地板上。他在的牢房是没有窗的,看不到太阳,也早就分不清白天黑夜。无所事事的日头总是被拉得很长,他被锁链困着,也什么都做不到。只有记忆一遍一遍的回转,白莫冷漠的神情,微怒的眉眼,他记得清清楚楚。白莫微笑的,追逐的,嬉笑的样子,他也不曾忘记。
走廊里偶尔倒是有光的,也只有那扇大门开了,穆凉才能在拐角窥见一点。但那扇门开的并不规律,什么时候开,一天要开关几次,全看着狱卒的心情。
穆凉把脑袋靠在拐角的栏杆上,只有在这里他才能看到拐角那一抹细细的光亮,也不知道已经回转了几次,微弱的很。
他这样的人,活在黑暗里。可偏偏又怕被黑暗吞噬,伸手不见五指,好像感官都被剥离干净。穆凉昏昏沉沉的,好一阵以来,白莫已经不太苛责他,也不再经常责打他。身上的伤大多都是轻伤,或是劳作的时候不慎留下的,但他近来的风寒,前前后后拖了两个多月都未好。地牢里阴冷潮湿,他整日整日都不大清醒。周围都是些类似野兽的哀嚎声。其实死刑犯是不大受刑的,连狱卒都甚少来到这边。真正把人逼疯的是没有边际的沉默。小到家庭伦理,大到国运兴衰,对错,善恶,是非,恩怨,谁又能真正的活的明明白白。
穆凉也是如此,他虽然寡言,但这样的沉默,他也并不认为自己能捱得过。他很怕想起白莫,怕想起少年时,可他不得不想,他更怕自己会忘了痴了。
他能听得见自己隔壁牢狱的人在疯狂的撞击着粗木的栏杆,但他看不到那人的情形,也不敢多想,血淋淋的,不成人形的。他把几缕稻草扑地整整齐齐,被子是新的,能感到蓬松的,新鲜的棉在里面。
想来是有关照过,或者他这样的身份,也没有几个人不认得他。他在外征战多年,什么样恶劣艰苦的环境又没见过,塞北最冷的时候,将领们围坐一团取暖,又不敢点火,有近三分之一的士兵活活冻死。他在塞北驻扎了九个月,缺少食物,干冷,和常年的积雪让他们在侦查,跋涉甚至生活等等方面都遭遇了巨大的困难,天气严苛到士兵几乎没有精力操练。后来他虽然不再受征战离乱之苦,但在白莫手下,来自其他皇子的施压又怎么会少。他一生活的都磕磕绊绊,一床棉被给他的温暖太少,也太晚了。
他拼命的想,想过去的自己,想过去的白莫。在被逼的癫狂至要崩溃的时候,他狠狠地咬自己的手,让疼痛和鲜血刺激他不致被逼疯。他拼命的想保持自己的清醒独立,可是他渐渐开始想的少了,头脑变得木讷,开始忘记一些事情,变得只会呆呆的看着天,根本不存在的天。偶尔清醒的时候,他捶墙,咬破手指,他终于明白隔壁撞栏杆的人。大家都是一样的,不希望自己狼狈的发疯,可抗争中,行为已经接近癫狂。
如此挨过一个月,穆凉已经接近崩溃。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做太大的动静,可是那药瘾来的很突然。熟悉的又麻又痒,恨不得把手从嘴伸进身体里搅弄,他开始无意识的挣扎。起初只是扣着木质的栏杆,然后他开始拿头撞墙,四处翻滚,喉咙里有着夹杂着咳嗽声的咆哮。
这种痛苦持续了好一会,终于有狱卒注意到他,开始隔着栏杆喝止他。但他在精神和肉体都面临崩溃的边缘,他开始流泪,狼狈的口水泪水濡湿了整张脸。他无意识的在认错讨饶,潜意识里只要他哀求白莫就会来给他解药,让他不再痛苦了。
我错了主人求求你饶了我…
好痛苦。他用手抓着自己脖子上的锁链,但他的指甲已经开裂,划得细白的脖颈上都是细碎的抓痕,连带着周身的锁链响个不停。
有狱卒拿着兵器从栏杆的缝隙戳弄他,敲打他抽搐到弯曲的脊背,他咳得厉害,喉咙里喷出血沫。他不闪躲,也不太挣扎,似乎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抽搐干呕了。
还好他这样的状况和特殊的身份,狱卒是不敢马虎的。马上有人去上报给总管。
穆凉忽而错乱的翻滚起来,他的双手努力想抓住点什么,却没有力气。偶尔抓住自己的一缕头发,就用力的扯,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他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那些讶异的神情在他眼睛里变了味,那是嘲笑和戏弄,让他万劫不复。
最后痛到没有一点力气都没了,他躺在地上,胸口上下剧烈的起伏着。胸口铺着细密的汗,眼睛里的液体慢慢的下滑,消失在耳后,一片冰凉。
这一次,白莫不会来了。
他告诉自己。
不知几天之前,他发现开始忘记他曾在军营给白莫写的那些家书都写了些什么话,本来字字斟酌,倒背如流的。记忆连同他的心情仿佛不断在海里沉浮,忽然就沉到底去了,眼前都是黑的,时间走动都不察觉。
白莫是亲自来给他送药的,身后的宫女被拉开了很远,她头上发髻在跑动的时候扯的头皮生疼,她伸手摘了那发簪,扔在不知什么地方了。
穆凉听到声响的时候没法抬头,他躺在地上,平摊着,四肢的锁链纠结到一起,沉重的压在他身上。
狼狈的不像活着。
他什么也没做,像是在等死。没有期待,也没有声响。寂静的让人发疯。
“穆凉,张嘴。”有人在摇晃他的手臂,纠结到一起的锁链沉重的压着,胳膊一动手脚都被磨得生疼。
他虽然不挣扎,但心跳得厉害。直到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而下,他才觉得那种疼被舒缓了。紧接着就是难以言表的愉悦,脑袋里一片空白,在痛苦和愉悦里挣扎。他慢慢的停止了激烈的喘息,眼前也恢复清明。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湿,白莫蹲在他身边,帮他顺着气。她的裙角被蹭的有些脏了,杂草就附着在上面,和她一直不慌不忙的样子差的太多。
“怎么样?”
穆凉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最后有些懊恼的别过了头,想伸手挡住脸上委屈的表情,却又没力气抬起腕上那沉重的锁链,难堪到了极点。
白莫当他是不愿与自己说话,耐着性子解释道,“一命抵一命,我不会再折磨你了,往后这解药我会派人按时送来。”
穆凉不说话,眼睫轻轻的颤着。
他想告诉她,他很疼。自尊又不肯,他想告诉她当年的事实真相,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白莫俯下身,亲吻他眼下的泪痕,声音极轻柔温软,“乖,等你死了,我就不恨你了。”
穆凉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身体蜷缩成一团,脸快要埋进膝盖,真是一个怯弱极了的姿势。他一边哭一边笑,不再在意什么旁人的闲言碎语了,他该高兴的。他等了这么久,等白莫不再恨他,等到死,终于还是叫他等到了……
白莫从牢房出来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她把挽辞叫到房中,看着她的脸却又忘了该要她做些什么,只好又叫她退下。
突然想起什么又叫她进来,一晃神的功夫却又忘了。三番两次之后,挽辞之好出言提醒道,“主子先前说要把穆公子的解药交予奴婢的。”
白莫这才想起,去柜里翻找了半天,才把一盒子小瓷瓶都交给了挽辞。
自挽辞退下白莫又开始发呆,窗外的天好像有些阴沉。思绪好像浮着,想什么都静不下心,不自觉的就抓住了方才挽辞的措辞,像是海上的一块浮木。
穆凉在她身边有过许多称呼,起初他只是一介宫人,穿堂殿上上下下都叫他穆凉。后来他去做了太子伴读,下人们就得尊他一句穆侍了。再后来啊,他做了将军,满朝文武都要叫他一声穆帅。时至今日,还能称他为穆公子的,恐怕早就屈指可数了。说起来挽辞挽黎还是在她刚刚乔居公主府的时候来到府上的,那时候她才刚刚及笄,一不小心竟晃了这些年过去。
明明本应是极平淡无奇的日子,怎么过的如此颠簸。
白莫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白柏差人送来的信,语调极尽调笑。信里说他把新收的一应杀手全送给了傅杞,后者一直推脱着不敢要,近日来找不到托词,才总算收下了。
她努力回想几月前来过的那位大人,样貌已经记不太清了,但似乎不小心露出了窘态。白莫瞧着皇弟对其如此上心,似乎感到欣慰,却又牵不起多大兴致。
看了信却又懒得回,翻开天星阁的账簿认认真真的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神,手上的动作早已经把账簿翻到了后面的白页。
白莫叹了口气,吹了灯上床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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