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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绞尽脑汁想着,母亲执着的下一通电话又打了过来,我接起来,听到她在电话那头的抽噎声,断断续续,却始终没停,我向来评价我的母亲是个坚韧的女人,她就连发现他的儿子与继子之间苟合的事,甚至都没有如此动容过,与我达成交易时也是无比地冷静,在这一点上我是绝对敬佩她的。我活到这么大,都无法做到如此。可她现在却哭成泪人,好像承重墙被抽出了一块砖,便引得全盘皆垮一样夸张。
她约莫泣了二十多分钟,我没有挂断电话,因为我知道她不可能是无缘无故让我只是在电话里听她哭的声音的,那也未免太过矫情了,她自己都不会允许这样失态的。她整理好情绪,终于能够说出完整的句子来,她说今早弟弟去上学的时候在路上与未停稳的电车门相撞,万幸捡回一条命,最大的伤患处只有右手的骨折,别的地方都是些轻伤,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
可她时至今日才知晓弟弟服用过量的安眠药剂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明明她和太宰治住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起居也都是她为他料理的,她仿佛对太宰治的事一无所知,让她更无法接受的是,父亲知道了这事后,竟然连责怪她的话语都没有,只是安静地说了声知道了,太宰治事故后被送去的医院正好也有父亲熟识的医生和院长同僚,他打了招呼,给太宰治安排了住院的床位。父亲对于母亲的态度并不算差,可也许是因为这双重的冲击让母亲无法再调整好她自己,她自疚地认定了父亲不责怪她便是在暗示她作为‘母亲’的这一身份是失格的一样。
为太宰治医治的骨科医生在做完断骨连接的手术之后给他用石膏板加固好,明明整个过程该是疼得要命的,太宰治却一声闷吟都没有发出来过。
医生询问母亲相关的一些事项,才和母亲说明了一些情况,安眠药大量摄入的副作用会造成他的身体机能和各方面欲求的下降,让他的反应速度变缓,如果是因为精神恍惚,现实感失真,而从那里撞向电车侧壁当然是有可能的,可医生说了另一个他独断的猜测:太宰治或许是有轻生的倾向的。
我听到这里时仍旧没有说话,这电话只有母亲带着哽咽的声音,和我的呼吸声。好像是一场太过于复杂的国际象棋的棋局,母亲棋艺精湛,却在朝夕之间便峰回路转输得难堪不已,她讲完这些,顿了约莫有一两分钟,才终于用着我这么多年从未听她用过的语气央求道。
“中也,你搬回来住吧。”
“你救救他,也救救我。”
我心想,我救太宰治,我救你,那么谁会来救我?
却还是心软下来,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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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的时候是自己摸索着路,磕磕绊绊地找到别墅来的,再回横滨却是父亲专程开了车来接我的。我仔细回忆,竟发现我大概有小半年没有和父亲面对面地交谈过了,他把我的行李箱扔进后备箱里,又坐回驾驶座里,让我坐在他身边的副驾驶座上。父亲车上开着电台,大概是哪个冷门的音乐电台,放着有些催眠的钢琴爵士乐,我又有些困了。
“瘦了。”父亲说我。
我知道他不是在训斥我什么,不如说是单纯表达他所观察到的事实而已,我点了点头,把脑袋抵在车窗玻璃上,母亲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海边还未落雨,等父亲抵达这里,却已经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我料想母亲应该是没有向父亲告密的,父亲或许只是认为我也关心骨折做了手术的弟弟,急着想去医院探病,这儿不好预约出租车驾车到横滨,他正巧也在休息的日子,又或许是父亲觉得也该维系一下他的大儿子的父子感情,总之,他确实是亲自来接我了。
太宰治其实根本不用在医院住多少天,做完手术打完石膏也就能够出院了,不过因为怀疑有脑震荡的可能性,保险起见留院观察一天,等我和父亲到达医院的时候,他已经在准备出院了,病床边的小桌板上放着碟切好的苹果,切成兔子耳朵,我小时候还挺喜欢吃,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吃过母亲削的苹果了。
太宰治的确是遍体鳞伤,除了右手胳膊上打得石膏,他身上大大小小也都是缠着医用绷带和大块的创可贴,擦伤愈合的速度也许算快,但他手上的这个石膏多半得两三个月才能摘掉了,我没有在他事故的现场,也就不得而知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是听母亲的描述,他的确是捡回这条命都算幸运了的,虽说母亲明明也不是陪同他去学校的,谁知道那一刻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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